“殿下,殿下,公主晕过去了!”
贺兰暨眼睛一眨,身子如弱柳扶风般软软倒下,轻鸿赶忙扶住,急声呼道:“殿下伤心过度晕过去了!快扶殿下去偏殿休息。”
身边内侍、宫女们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将公主扶到偏殿,刚想到进殿伺候,床幔中传出公主虚弱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咳咳,鸿儿,让她们下去吧,我歇一会就好,还要静心为母后抄写佛经,莫要扰了静思。”
轻鸿应了一声“诺”,将其他人拦住门口,“殿下听闻太后噩耗,本就病体难支,如今更是悲痛欲绝,需好好歇息,亲自为太后抄经祈福,不想被人打扰,都退下吧。”
宫女们面面相觑,只得退到殿外。
那拿浮尘的年轻内侍在门前又站了片刻,确定房内没动静,便示意两个宫女留下候着,自己回大殿看守灵堂去了。
贺兰暨听着门外脚步声渐远,立刻和轻鸿互换了衣裳。两人身形相仿,稍作收拾,披上毡帽斗篷,不仔细看还真分辨不出。。
两名宫女听见门开,只见 "轻鸿姑娘" 戴着白色毡帽披风,低着头,只露出下巴,背身退出侧殿,对着隔帘内抄经的 "殿下" 说道:"我去给殿下准备热水和吃食。" 说完侧头对宫女吩咐:"殿下在寺中喜静,宁寿殿事情纷杂,你们去殿上帮忙,有事我再叫你们。" 几句话就把人打发了。
"轻鸿" 看着宫女走远,转身从另一边朝外殿走去。
贺兰暨扮作小宫女,混在往来送行的内侍宫女中,一路到了大臣马车停留的二宫门。
此时天色已晚,只剩三四辆马车,这个时辰还留在宫中未归,要么是曾与卫家有所往来的,要么就是敬重母后的,不论是那一点,乘他们马车离开宫门,应无问题。
趁人不备,她迅速登上了一辆没小厮守着的车厢。
过了一会,小厮出恭回来,登上车轼等候。
再过三息,马儿轻微踏蹄,车身轻轻晃动,贺兰暨知道马车的主人来了。
都怪刚才上来的急,没看清是门口挂的是哪家的徽章令牌,万一车主当她是刺客,先叫喊起来可怎么办?贺兰暨不禁觉得有些懊恼。
就在这时,只听有人大步踏上马车,步伐沉稳,送行的内侍恭敬道:"裴国公慢行。"
“行了,回吧。”来人声如洪钟,一把掀起门帘,年过五旬却仍是威风凛凛,身姿矫健,见马车内有暗影,双目锐利,抬手就要拿人,却猛地怔住。
内侍看见裴国公僵立在车轼上,疑惑道:“国公可是有何不妥?”
裴国公连忙用身子将车厢遮个严严实实,镇定到:“咳,无事,走吧。”小厮得令驱马驾车。
裴公端坐着,面上云淡风轻,心里直犯嘀咕,这......这不是刚才在殿内晕倒的那位吗?怎么出现在自家马车上了?!
方才对话之时,贺兰暨已了然来者身份。
她记得父皇说过,裴国公的父亲是开国功臣。裴国公则生性豁达,与父皇从小就是好友。
也多次领军出战,战绩斐然,却为保一罪臣之女用战功求情,父皇气极,直骂裴公“感情用事”、“竖子不堪与谋”,倒是母后为其求情,说他是“至情至性”。
于是裴公封为国公,享一品荣耀,却从此颐养天年,不掌实务,被父皇‘闲置’,只是时不时进宫,陪着他聊聊天、下下棋。
裴国公掀开帘子时,她便褪下斗篷,眼神从容,直直盯着裴国公眼睛,与他正面交锋,张口无声说道:“裴国公安好呀~”,端的是来者不惧。
惊得裴公到嘴边的“刺客”梗在喉咙,硬生生咽了回去,小擒拿手也在半空止住。
“国公为何这般盯着我?可是觉着这身宫女装束委屈了我的贵气?”贺兰暨指尖漫不经心卷着袖口,车帘外漏进的月光映得她眉眼如画,偏生那上挑的眼尾藏着三分狡黠。
裴国公虎目圆睁,向来严肃端正的神态,也不由一阵抽搐:“小殿下,您这是要往何处去?”太后可是在宁寿殿啊,你不好好守在灵前,还一副宫女打扮,瞎跑什么?
“陆府,多谢国公了。”贺兰暨重新戴上帽子,整理衣袖,语气理所当然。
裴国公一阵气结,这有给他拒绝的空间吗......人都在车上了,离皇宫都快走出二里地了,难不成还送回去不成?
如先皇有时嫌弃起来说的,她就是个麻烦精!人小小一个,下巴抬得高高的,一脸‘能让她多高看一眼、能为她效力就是你的万分荣幸’的骄矜。
裴国公额角青筋暴起,偏还是嘴硬:“我可担不起私下送您出宫的罪名。”
“怎么会,国公当年为护心上人,连虎符都敢摔在父皇面前,如今送一个楚楚可怜的弱女子一程,对国公来说,是举手之劳呀,怎么倒要瞻前顾后了?”贺兰暨慢条斯理理着素纱披帛。
裴国公别过脸重重咳嗽,耳根泛起可疑的暗红,掌中玉扳指捏得咯咯作响,先帝怎么这么嘴碎,什么都跟她说。
楚楚可怜不见得,殿上那一鞭,出手狠辣方才是。
说起来小时候我还抱过她,粉雕玉琢,糕点团子一般,眼睛亮亮的,笑起来那个甜,要不是大儿与她年纪相差甚大,小儿子那时候还没个影儿......嗐,可别说了。
谁能想到长大之后这么能闹腾,偏生叫人发作不得。当初那么多的青年才俊、望族子弟对她示好,她非是看上了那毫无根基的寒门子弟。
按理说婚也赐了,人也到手了,怎么着也该是和和美美,和离一事更是闹得沸沸扬扬。圣旨赐婚岂能儿戏,这泼皮竟是直接把和离书放在御案上。
先皇未曾听说只相处一年半载就要和离的,可见她一副不答应就闹不完的犟种样子,只以缓兵之计,答应再相处两年还是与驸马不和,便同意,将她的和离文书扣下不表。
后来二皇子登基,直接给处理了。
也是,新帝怎么放心将要重用的肱股之臣的外戚是正要清算的卫氏呢;再者和离之后,这位公主刚好“名正言顺”的入国寺清修。
一石二鸟,手段之果决、用计之深。
再多念头也只是在一瞬间闪过,裴公无奈叹气,默默盘算着如何应付着突如其来的状况,毕竟在这敏感时期,公主私自出宫,若被人知晓,恐怕会惹出不小的麻烦,还不如他一路相护。
对驾车的小厮说到:“去安仁坊陆府”。
贺兰暨则在思量,之前曲坚保护太严,今夜是最佳机会,她必须要先打探一番那位高权重的前夫态度,最好再套些有用信息,好做下一步打算。
想着想着,马车到了安仁坊陆府。
裴公一动不动端坐着,示意公主,目的地已经到了,怎还不下车?
贺兰暨用眼神朝陆府大门方向扫了一眼,眼珠直溜溜看着裴公,其中含义不言而喻,我就这么去合适么?
裴公败下阵:“递名贴,就说我闻陆相收藏一副张大家的《孤霞落雁图》,欲入府观赏。”
小厮领命,上前扣门。
府中一青年男子正心不在焉看盯着书面,神魂也不知飘哪去了。
听门外小厮来报,有些疑惑,平常与裴国公无相交,事前更无拜帖,不久便到宵禁时间,说要是赏画,时机也不太对。
待他方行至大门,裴府小厮上前一步作揖行礼:“见过陆相,我家老爷听闻陆相深谙茶道,想讨杯茶,只不过最近雨水多,我家老爷早年打战落下的病根儿,这腿脚风湿又犯了,不宜...”
小厮快速扫了一眼面前青年那张看不出雨晴的脸庞,顶着头皮发麻的压力,一口气说完老爷的吩咐,“...不宜步行,还请相爷将东南角门打开,好驱车换轿入内。”
一般人家上门拜访都是停马在府门,再步行入内,以表互相尊敬,只有本家的至亲年长者或者不宜露面的女眷,才会直接驱马而入,外人这么做,有太拿自己当回事的拿乔做派的嫌疑。
“陆相莫非是嫌弃我老头子,不配喝你家的茶?”裴公掀开了马车窗帘一角,笑着说到。
深谙茶道?他怎么没听说自己有这本事?青年人虽纳闷裴国公此番行径怪异,还是让管家把侧门打开,待看到马车缓缓驶入,疑惑愈发浓重,心中一凛,若有所感。
马车停在院内,只见一身披白色纱罗斗篷女子下车,摘下帽子,风姿绰约,她盈盈一笑,声音靡丽,让他如遭雷击。
“陆引章,好久不见。”
一向稳重自持的陆相,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少见的怔愣在原地。
微凉的晚风伴着清冷的月色,来人在月华的照耀下,似乎也在莹莹发光,嘴角浅笑着,眼睛里却带着仿佛积蓄已久的品度、挑衅,分明是慵懒姿态,却如月下妖鬼一般,诡丽、危险、摄人心魄。
他想过此次她回京必有再相见之日,却没想到她竟露夜前来,方才还听宫人递消息说公主伤心过度晕倒,原来是早有计划。
“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