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出门，其实目的并没有非常明确，本来休羽想着是带宿鸢去附近的商圈买一些衣物，但没曾想宿鸢站在休羽要去开动的私人飞船前站了半天。

    “你很好奇这个吗？”休羽问。

    “嗯。”

    当今这个时代，出行的方式早已不局限于那么几种，短程悬浮车、私人飞船、小间距传送区应有尽有，但话虽如此，在宿鸢曾经生活过的星球，大家仍旧高度依赖公共交通，能够亲自拥有一辆小型私人飞船的人并不多，更不用提是如此高档的款式。

    宿鸢在休羽为他打开门的时候犹疑了片刻，不过最后还是微微欠身坐了进去，他观察着大约能容纳六到七个人的内部空间和明明简约却就是能看得出一丝贵气的装潢，回想起来刚被清扫者带离的那一天，那好像是他第一次坐飞船，舱内虽然也像现在看到的这艘飞船一样宽敞明亮，但当时手脚皆被束缚的他却完全无心欣赏。

    休羽坐在驾驶座，不知道操作了什么，飞船中间缓缓升起透明的隔板，紧接着他的声音响起：“这个玻璃是单向的，而且完全隔音，你可以在后座稍微休息一下，想吃点什么自己拿就行。”

    然后宿鸢才注意到手边不知何时降下来的智能桌，上面摆放着当季的新鲜水果，全息显示屏跃动着蓝光，只要宿鸢开口，就能自动播放他想看的节目。

    可惜宿鸢对外界的人文社科并不太感兴趣，他只是扫了一眼显示屏，就把目光投向了两侧的窗外。

    并非跨越星系的低空飞行让宿鸢得以窥见主星系为了满足贵族们所保有的大量绿化，在宿鸢曾经的人生里很少能看到被呵护的如此蓬勃的灌木和花丛，因此他几乎是整个人贴在窗口，好奇地扫视着目光里向阳而生欣欣向荣的一切。

    休羽正在控制面板上查看即将要到达的商城信息，就感觉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像是隔板被什么东西砸到了一般。

    生怕宿鸢出什么意外，休羽赶紧降下隔板，宿鸢举起来的手肘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休羽：“......”

    宿鸢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显得异常腼腆。

    休羽心说妈呀你这手劲真不是盖的，那隔板的用料可以称得上高档了，这是得用多大的劲才能敲出来像是被东西砸到的声响。

    然后他看见宿鸢的视线又移向窗外，两秒后又移了回来。

    休羽觉得奇怪，跟着宿鸢的视线轨迹往外看，映入眼帘的是高耸入云看不清真切面貌的宏伟建筑群。

    “你在好奇那些建筑？”休羽不太确定地问出口。

    宿鸢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好吧，休羽再度确认了一下控制面板上的自动驾驶信息，见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后伸出手，打开了一面新的光屏。

    “那一片区域是主星系的中心城区。”休羽边说边在光屏上投出画面，华丽的建筑群延续了数百年前风靡人类社会的欧式复古风格，雕花繁复的石柱和穹顶无一不暗示着居住在此处地界的人身份有多高贵，“别看主星系是贵族扎堆，但贵族也是为王室服务的，中心城区就是王室的活动区域。”

    见宿鸢听得有些懵懂，休羽想了想，干脆找了一些当今执政皇子的新闻还有一张阶梯图投了上去。

    “你看，这是如今掌管整个星系的人，相当于是站在最高位，而宿先生所代表的宿家和主星系很多有名有姓的大家族所处的地位就是相当于在第二阶梯。”顿了顿，他又指向下一级，“我们这种居住在主星系的普通人和居住在旁星系的执政者就是再往下的第三阶梯，然后是居住在旁星系的普通人，嗯...和你们。”

    宿鸢其实并不像他露出的表情那样茫然，他能搞懂这些看似复杂的阶级关系，只是不太能明白休羽好端端给他说这些干什么，他本意只是好奇一下远处看起来就很不一般的建筑群而已。

    但休羽明显有他自己的考量，见宿鸢没做出什么反应，自顾自在收起光屏的同时接过了刚刚的话瓣，“在宿先生那样一个庞大的贵族家系手底下做事要考虑和要注意的事情有很多，而且宿先生身份特殊，所以...”

    本意是想提醒宿鸢几句，但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对面的青年已经把注意力从自己的身上移开，休羽轻轻叹了口气，寻思着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以后再让宿鸢了解也不迟。

    言语之间，私人飞船已经按照既定的路线停落在商场前，休羽打开门，示意宿鸢可以下来了。

    尽管目前的商厦大部分商家已经实现了全自动无人购物，但仍旧有一些只走高端路线的品牌依旧秉承着人工服务至上的理念，休羽带着宿鸢走进一家看起来非常空旷的店面，立马便有人迎了出来。

    侍者的视线先是在宿鸢和休羽的身上不动声色地来回跳跃了两趟，在看到宿鸢脖颈上戴着的定制颈环后默默收回了目光，指引着他们来到店铺深处。

    “这是我们最近的新款，是偏向休闲风的，二位可以随意看一看。”

    “好的，谢谢你。”休羽对侍者点点头，随后将选择权交到宿鸢手上，“你看看摆出来的衣服有没有喜欢的？”

    侍者对他们之间看起来非常良好的关系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恰巧就在这时，店里走进一对新顾客，休羽的余光扫到后面色凝滞了一瞬，然后有些僵硬的想要挡住宿鸢的视野。

    但似乎为时已晚。

    阔步走进来的客人气度不凡，一身华贵的红裙和过肩的长卷发衬托出她本人优越的外形，不过最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大概是女人手中握着的长链。

    顺着长链看去，女人的身后跟着一名看起来被“养”的很好的青年，此刻，他正上下打量着不远处同样在颈间配有定制颈环的宿鸢，眼神中是丝毫不做掩饰的探寻。

    “带宠物出门也不做牵引吗，真是少见呀。”那女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掩着嘴轻轻笑了起来。

    “...女士，我想您误会了。”休羽皱了皱眉头，被打量和调侃的感觉让他很不适，尤其是对面似乎误会了他和宿鸢的关系，这要是传到宿青崖的耳朵里，他的工作还要不要了？

    “误会什么？”女人并不太在意，勾了勾手指，她身后那名男子自动就走上了前来仰起下巴，等待着她为自己解开牵引链，“可别说什么你是平权运动的倡导者，就没见过主张平权的人还自己养宠物的。”

    男子被短暂地赋予自由，却并未擅自离去，而是静静立在原地，好像还在等待什么。

    那女人跟侍者随意选点了几件衣物，然后伸出手在男人的头顶拍了拍，仿佛是某种下达指令的举动。他的双耳在女人的手覆上头顶时往后轻轻下压，直到手掌离去，才跟着侍者去了试衣间。

    而这全程都被宿鸢看在了眼底。

    于是直到挑选完衣物返程，宿鸢原本好不容易提起来一点的心情似乎又落回谷底，休羽看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那个。”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稍微为自己的雇主说两句好话，“你，你不用担心今天看到的，嗯，虽然我也不确定未来会怎样，但是宿先生绝对不会给你戴上链条。”

    对上宿鸢的眼睛，休羽顿时觉得很没底，很奇怪，明明对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混血青年，自己却似乎每次都没办法在他的注视下讲出哪怕一句违心的话。

    是那双紫色的眼眸太过令人沉醉了吗？还是宿鸢身上本身就有这样一种神奇的魔力呢？

    休羽拿不准，就如同他始终也没能拿准为什么宿青崖会平白无故带回来一名混血种一样。

    “因为，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有点讽刺，但宿先生其实是平权运动的主倡导人。”

    休羽说完自己先移开了目光，抿了抿唇。

    他其实也真的很...不知该作何感想。

    宿鸢听完，只是伸手又摸了摸紧紧依偎在自己皮肤上的颈环，细腻皮革之下的烙印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很多事情，譬如为什么只是因为他的舌头和常人不同就要被父亲勒令数十年不能开口说话、为什么只是不需要说话也一并剥夺了他的名字和社交的权利、为什么只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就被清扫者无情地带离故乡分隔两地、为什么还有人明明居住在如此繁华的地区什么都不用担忧，却要通过无尽地挤压同族的生存空间来突显自己的血缘优势。

    所有的不解沉甸甸地压在身上，最后宿鸢只是感到无尽的疲惫，然后闭上了眼。

    先活着吧，讲话可以慢慢学，当宠物也可以慢慢学，反正他学习能力很强。

    先活着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