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王方二人出发去寺庙，昨天夜里的争执仿佛从未发生。车子开到山脚停车场，王瑞恩从车上拿了水，带若绮上山。

    上一次二人见面，还是去年若绮在《一代女皇》剧组，中途参加完威尼斯电影节回国，航班经停上海，顺道绕去苏州见了王瑞恩一面。

    统共不足两天的行程，火急火燎。彼时9月的苏州依旧骄阳似火，夏日余韵绵长，高悬的日头炙烤鼓动着王导一颗即将步入花甲之年却依旧骚动不已的文青之心，拉着若绮白天去平江路听完评弹，晚上又赶去拙政园看《游园惊梦》，回酒店依然兴致勃勃，双人运动了大半宿，根本没时间清心寡欲地上寺庙。

    王瑞恩一言不发地在前面带路，若绮默默地跟在后面，望着他始终距离自己一步之遥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这一路沉默的气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临时通过社交平台找的爬山搭子。

    这里是苏州远郊一座不知名的山，这两年政府才开始大兴土木开发旅游业，随着去年春夏山顶五星级酒店的落成，连带原本崎岖不平的山路也被翻修一新，徒步上山不算难走。

    上午八点的光景，阳光穿透山道两边的枯枝照射下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王瑞恩停下脚步，转身问若绮累不累，要不要喝口水。

    若绮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脚下一个大步反超了他。

    王瑞恩：“……”

    这下变成王瑞恩跟着她大刀阔斧的背影上山了，随手扎的高马尾在他眼前晃来晃去，阳光下闪着点点金光，透着一股倔强和蓬勃的生气。

    她几乎从来不发朋友圈，却在拿到自由潜证书时十分张扬地发了一条，王瑞恩怎么会不知道她十有八九是故意发给自己看的？言下之意是没有你，老娘照样能去考证，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又想到刚才吃早饭时莫名其妙接到黎华从西藏打来的电话：“老王，若绮去苏州找你了吧？你不要为难她，有什么事等我回来，我们两个好好谈谈。”

    真是气得要发昏！什么玩意儿！小三，哦，小四插足还敢这么嚣张？！他都没打电话把他狠狠骂一通，没飞去西藏把他揍一顿，他倒好！主动上门挑衅来了！还一副得了便宜又卖乖的模样！

    王瑞恩看了眼隔着落地窗正在吃早餐的若绮，到底顾全大局，忍着额头暴起的青筋，朝电话那端咬牙切齿、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和若绮好着呢，刚睡醒了正一起吃早餐！等下就要去爬山了。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别一时得意忘形高反了闹上新闻，堂堂天王巨星一世英名晚节不保！”

    等他收了线回餐厅，若绮端着咖啡杯问他：“谁的电话？怎么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王瑞恩坐定，捞了筷苏式细面，看了看她，平静道：“诈骗电话，银行贷款。”

    若绮抬腕，晨光中宝蓝色的镶钻表盘闪着火彩剔透的光芒，“现在连骗子都这么早上班了？真是资本家的天下。”浑然不觉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

    王瑞恩有些生气，有些理亏，又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三步并两步地追上她：“喝点水。”

    若绮瞥见他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自己常用的保温杯，唔，竟然还贴心地泡了玫瑰花茶。水温也很适宜，喝完，她把保温杯递向他：“你喝不喝？”

    “我喝矿泉水就好。”

    王瑞恩禅修的寺庙坐落于半山腰，是一片仿晚唐宫殿式样的建筑群，全部采用纯木榫卯结构。寺庙最早的香火可以追溯到南北朝时代。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姑苏人杰地灵，脍炙人口的寺庙不胜枚举。相较之下，这座地处苏锡交界处的寺庙，就显得平平无奇了。也就这一两年随着整座山体旅游的开发，在热心网友的自发宣传下才有了一定的热度。

    到了寺庙，住持亲自接待地他们。

    王瑞恩对若绮说：“清一法师去别的寺庙交流了，不然倒是可以和他取经论道一番，听他点拨点拨。”

    若绮还未说话，住持递上卷轴对她说：“听闻方老先生也是一位书法爱好者，我们方丈前两天正好写了一幅作品，关照我转送方老先生，有机会可以相互交流交流。”

    王瑞恩在旁边很给面子地说：“清一法师对书法很有造诣，是省书法协会的副主席，尤其擅长狂草。”

    若绮道了谢，当着二人的面展开看了，只见上面的墨迹姿态飞动开张，豪放洒脱，虽难以辨认写的是什么，却能感受到书法家内在的神韵和气度。

    “我想爸爸一定会爱极了这幅墨宝。”

    沿途路过大雄宝殿，恰逢僧人在里面诵经，梵音绕梁，悠扬空灵。住持见他二人并无要进去的意思，便也停住了脚步，三人静静地站在殿外听了会儿诵经声。山风吹过，檐下铁马叮当作响。半炷香不到的时间，若绮只觉身心无比舒坦，连风到了这里都不再料峭凛冽，反而平添一股畅快通达。

    到了药师殿，若绮依着住持的指示供了七七四十九盏灯，供四十九天，意为光明不绝。王瑞恩凑近一看，她在祈福卡上笔走龙蛇地写道：“愿萧依莉长命无忧，健康平安。”

    药师殿出来后若绮的脚步明显轻快了不少，庭院里的几株腊梅开得正盛，枝头传来阵阵浓郁的清香。

    王瑞恩欲言又止地说：“你心心念念说要来拜拜……没想到会是专程来给萧依莉祈福。”

    若绮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腊梅香沁人心脾：“你不是一直和我说这里磁场很强，很灵验，当地人有事没事都会来拜拜，我想正好来一趟苏州，就顺路给依莉祈个福。”

    转眼瞥见他复杂的眼神，淡淡道：“说我虚情假意也好，良心不好也好，至少我在佛像前跪拜供灯的那一刻，祈求依莉平安健康的发心是真的。”就好像在玛德莱娜教堂，她也曾在玛丽亚面前祷告依莉幸福健康。

    王瑞恩低头，像是有些忧伤又有些释怀地笑了笑：“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心软又善良。”还想再说些什么，意识到他们此刻是在寺庙里，便收住了话头。

    中午，两人去寺庙里的餐厅，找了间用竹子隔断的雅座吃素斋。里头的义工都是认识王瑞恩的，上菜时打趣他：“王师父今天条件好了，小灶都开起来了。”

    王瑞恩好脾气地笑笑。

    若绮看着眼前一桌做得精致玲珑的素菜，问：“你平时吃什么？”

    王瑞恩把她可能喜欢吃的菜摆放到她跟前：“对内有斋堂，平时都去那里吃，用不锈钢饭盆自己打饭打菜。斋堂师父的饭做得味道也很好，不输这里。”

    若绮筷子一顿。想想也是，大名鼎鼎的王瑞恩导演，全球影业首席执行官王瑞恩，外界诸多荣誉傍身，私底下却是一个过得简单低调的人，物质方面看得极淡。就说他家里那一冰箱的预制菜，换成温宁海和黎华，吃一次还好，吃第二第三次怕是要敬谢不敏了。

    她心知肚明，他们在一起时的那些珍馐美馔，高级珠宝，鲜花着锦都是王瑞恩在配合着她的生活习惯和步调，他一直在宠她。

    这时隔断外闪过一抹人影，眼前如乌云罩顶，若绮正要细看，那抹敦厚的人影已经站在他们面前，用一口台湾腔的普通话十分熟稔地打着招呼：“王导，绮姐，真是好有缘哦！竟然在这里都能碰到哎！”

    若绮和王瑞恩同时抬头，高明权的经纪人LVY笑容可掬，身后跟着神情惊讶的文伊一。

    王瑞恩和若绮同时站了起来。

    “这么巧啊,LVY，伊一。”王瑞恩开口，同时朝几步之遥的文伊一颔首。

    “真的好巧哦！”胖胖的LVY笑得八面玲珑：“正好伊一的新戏这两天在太湖取景，听组里本地的司机先生说这里很灵验，就带孩子过来拜拜，正好也要过年了。”

    她和高明权合作多年，和高莫夫妻亲如一家。去年文伊一夜探王瑞恩的新闻在热搜挂了好长一段时间，导致小姑娘风评受害，莫筱筠不满意当时文伊一经纪人和经济公司的处理方式，便和高明权吹了枕边风，让LVY去带带文伊一。反正高明权这几年也处于半退休状态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让精明能干的LVY带其他艺人，不如带自家外甥女，何况文伊一也争气。

    “之前听说王导在大陆寺庙禅修，我还在想王导去的是九华山还是五台山？是哪座大名鼎鼎的寺庙？没想到王导果然独具慧眼，选了这么个清静又充满灵气的好地方。”

    王瑞恩道：“我也是上次在苏州拍戏时，听本地的工作人员聊天说起才知道这里的。”

    LVY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看来我们这趟是跑对了，是吧，伊一？”她回头看看文伊一又看看若绮：“不然怎么我们绮姐也大老远跑过来了！”说罢一双眼睛饶有兴趣地在王方二人身上转了一圈。

    若绮无视她试探的口吻和眼神，笑道：“确实是被瑞恩安利来的，跟你们一样，趁着年前来拜拜。好久不见啊，伊一。”

    文伊一尚在消化她满腹的少女心事，冷不防被曾经的情敌点名，又听她口中“瑞恩”二字透着无比亲昵，愣了愣，这才笑颜如花地对若绮打招呼：“好久不见，若绮姐。”转头冲王瑞恩笑得愈发明媚阳光：“王导也是，好久不见啦！”

    文伊一的那点少女心思LVY当然知道，之前听莫筱筠说已经和她谈过话了，小姑娘也表态放弃了，怎么今天看着又有点蠢蠢欲动的架势了？正头痛不已，王瑞恩客套道：“你们吃了没有，没吃的话一起坐下来吃顿便饭？”

    LVY赶忙道：“不打扰了，我们也点好了，看到你们在这里过来打个招呼。王导绮姐慢用，我们改天再约饭。”

    本以为这就是一段小插曲，谁知等王瑞恩和若绮下了山去停车场取了车开出来，却见车道上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停在那里，亮着双闪，LVY和一个年轻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看样子发生了剐蹭。

    “怎么了？”王瑞恩下车上去询问。

    LVY见是他，无奈道：“车子刚开出来就被他后屁股撞了一下，也是倒霉，这么空的山路这么好的路况也能追尾！报了事故处理，现在在等警察过来。”

    旁边的年轻人闷声不响地抽着烟。

    王瑞恩看了看两辆车剐蹭的部位，安慰道：“一点点碰擦，小问题，否极泰来。”

    LVY脸色稍缓：“承王……王总吉言。”

    王瑞恩余光瞥向副驾，文伊一帽子口罩墨镜全副武装地正襟危坐在那里，因为担心被认出拍照录像，连手机都不敢玩。

    “看样子处理要有一会儿时间，你女儿要不要跟我车先走？我和我太太先送她回去。”

    LVY一愣，反应过来：“好啊，跟你们先走吧，她晚上还有补习。”

    文伊一下车跟了王瑞恩走，抽烟小哥打量着二人的身影有点困惑：这两个人怎么看上去有点眼熟？特别是那个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