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路开下山，若绮和王瑞恩之间本就有些捉襟见肘的气氛因为文伊一的加入，愈发紧张了。

    王瑞恩打开了音乐电台。

    文伊一坐在后排，一双大眼睛来回不停地悄悄打量前面的两个人。

    原本随着电视剧的杀青，加上小阿姨三番两次地在她耳边敲木鱼念经，她对王瑞恩的那点遐思烟消云散了大半。谁想这次再见面，这个老男人竟又帅出了新的高度！愈发平和笃定的眼神，愈发清俊利落的下颚线，还有举手投足间的那份从容不迫。连他现在开车的姿势，在她眼里都极有风度，极有腔调。

    她从小长得漂亮家境又好，身边如过江之鲫的年轻男孩且放一边，父亲生意场上那些叔字辈的男人，自然不乏风度翩翩的。可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推杯换盏间免不了一番卖弄和炫技，以及带着上位者的傲慢和志得意满。

    王瑞恩是例外，他既没有小男人的幼稚轻浮，也没有老男人的油腻精明。文伊一甚至觉得他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博物馆里一件古朴厚重的青铜器，不需要去证明什么，去展示什么。观众来或不来，看或不看，只要他在那里，本身就是一种才华横溢，价值连城。

    她正寻思要如何开口和他说话，前面红灯亮了。王瑞恩停下车，余光瞥到若绮拿着手机嘴角含笑，顺口问了句：“在和谁发消息，笑得这么开心？”说完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万一她是和黎华在发消息呢。

    若绮把手机递给他看，是她和萧依莉的聊天记录，萧美人和她说下次再要考什么好玩的证，记得叫上她一起，还发来了几张她自驾去加州拍的粉色落日。

    “她这会儿发给你的？她的身体能做那么剧烈的运动？”

    “我看网上那些术后恢复得好的人说，很多运动其实都是可以做的，和常人无异。当然肯定是要遵医嘱。”若绮道：“重点是她主动联系我，你说是不是很灵？”

    她挑了挑眉，一脸得意开心的模样，王瑞恩不由替她高兴，抬手就要去摸一把她的马尾辫，想到后排有人，堪堪收回手，抵住下巴咳嗽一声：“你们都是坦荡的人。”

    若绮真诚道：“应该要感谢你。”如果不是这次机缘巧合的拜拜，也许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萧依莉会联系她。

    当初得知黎华和萧依莉离婚的消息后，若绮分别联系过他们，黎华那里杳无音讯。萧依莉倒是很快在微信上回复了她，等她一通语音电话打过去，萧依莉摁断了，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许久过后萧美人的信息才发了过来：“我现在不想接你电话也不想听到你的声音，我不想见到你，是我自己的问题。抱歉若绮。”

    绿灯亮了，王瑞恩启动车辆。若绮的那声感谢，让他今天消沉的心情莫名其妙好了大半。想起后排还坐着个从上车开始就一路沉默的文伊一，便照顾着她的情绪问：“伊一，等下送你回酒店就可以了？”

    “嗯。”文伊一说：“过两天我有个杂志采访，我看了采访稿，有好几个问题是关于《流金岁月》里林菲冉这个角色的。”

    王瑞恩手握方向盘，肯定道：“你在里面确实表现得很出彩，可以说超过我原先的预期。”

    若绮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还能得到王导那么高的评价！”文伊一受宠若惊：“我到了酒店一定要给自己点个外卖冰激淋蛋糕放纵一下！就当给自己的奖励！”

    王瑞恩笑笑：“高标准严要求。”又问：“这次演的是什么剧本？”

    “偶像剧。酸酸甜甜恋爱的那种。”

    虽然之前的探病和传绯闻王瑞恩没有责难她，但那之后在片场一直和她保持距离，每次讲戏时都要保证有其他人在场。今天他这般和颜悦色地对自己说话，想来之前那些事算是过了。

    于是她的声音里又有意无意地流露出少女的娇憨和轻俏：“有点点无脑，但是演得挺放松的。”察觉到王瑞恩不置可否的态度，她接着解释：“偶尔接个无脑偶像剧调剂调剂啦，不然天天演正剧要抑郁。而且我觉得其实不管什么类型的剧本和角色，好好揣摩的话，对演技提升都是有帮助的，就像网上的那句鸡汤——‘你走过的路，每一步都不会白走。’”

    王瑞恩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略带诧异地从中控镜里看了她一眼，见她笑得眉眼弯弯，愉悦自洽的样子，不由也老怀甚慰地笑了笑，看来这一年她的确成长得很快，后生可畏。

    “不过我还挺幸运的。去年在王金导演的剧组也收获不小。”她看向王瑞恩的侧脸，见他显然心情不错的样子，继续叽叽喳喳地说：“虽然日常也是被王晶导演骂的狗血淋头。但是真的进步很大，特别是和几位前辈一起演戏。小姨父就不提啦，黎华前辈真的超级厉害，有时候一两句话就能点醒我。虽然最后他辞演，我们的对手戏不会公开有点遗憾。”

    王瑞恩漫不经心地朝若绮的方向睨了眼，似笑非笑。

    若绮面无表情地回看他：“你看着我做什么？”

    文伊一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他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对若绮说：“其实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和若绮姐演对手戏。希望以后我们再度合作的时候能真正同框飙戏，我想一定很刺激很有趣，受益匪浅。”

    若绮没有接话。小女孩的那些伎俩，谁还没用过？往常事不关己，她只会觉得有趣可爱，现在轮到自己头上，就不好玩了。

    热闹的车厢瞬间又徒然安静下来，只有电台里在放的一首不知所云的电音RAP突兀地充作背景音，王瑞恩只好替她开口：“一定会有机会的。”

    “那就等王导给我和若绮姐创造这个机会了！主要是给我一个机会。”

    这时电台里传来男主播磁性的声音：“下面我们要放的这首歌呢是最近热播的电视剧《流金岁月》的主题曲《岁月流金》，由女主角林斐冉的扮演者文伊一演唱。说起来，电台前的大家还记得在自己的流金岁月里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呢？听完这首歌我们一起回来，来聊聊我们各自人生中的流金岁月。”

    舒缓的节奏流出，车厢里飘荡着文伊一清澈干净的嗓音，她确实是一名实力很强的新生代女艺人。

    等歌曲播放完，男主播念着网友的种种留言，突然很短促地笑了声。

    “怎么了？”女主播问。

    “这位‘瓜瓜爱吃瓜’网友留言说，最近每天都在追这部剧，实在太上头了。还磕起了剧中女明星和大导演的CP，真希望戏里戏外的他们都能有一个大大的HAPPY ENDING。”

    “戏里戏外？”女主播调侃：“这位网友是希望戏外两个演员在一起呢还是希望戏外的导演和演员在一起？说起来，我记得之前好像有个八卦……”

    “打住打住。”男主播笑着制止她：“小心收到某剧组的律师函警告哦。”

    王瑞恩不动声色地调了电台。

    送完文伊一回来的路上，气氛更沉默了。车子刚要转弯驶向酒店，若绮朝王瑞恩道：“你放我下来。”

    “你要去哪里？”

    “金鸡湖边散个步。”

    “等我停好车一起。”

    “我想一个人走走。”

    王瑞恩停下车。若绮解了安全带就要去开车门。

    王瑞恩眼疾手快摁下锁止键：“马上就要吃晚饭了，先回酒店休息会儿，看看等下吃什么。李公堤那里好几家黑珍珠餐厅，选一家，吃完饭我们一起去金鸡湖散散步。”

    若绮今天是卯足了劲和他唱反调：“我不饿，你把车门打开，我就想现在一个人下去走走。”

    王瑞恩抓起她的手：“你今天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一脸无辜，眼神里还透着关切，若绮一口气生生憋在胸口，又不好发作，甩了他的手凶巴巴道：“快来姨妈了，脾气差。”

    王瑞恩鲜少见到她这般耍小性子的模样，愣了愣，没辙，只得放她下去。看她的背影在落日下渐行渐远，无奈地一脚油门开回酒店泊车。

    夕阳在湖面投射出大片橘红的光，将湖水染得如同一幅洒满金粉的油画，岸边的建筑物如黑色剪影般静静地矗立着。

    若绮双手插兜站在湖边，寒风灌进她的衣领，直刺心扉。

    后面传来了脚步声，若绮回头，王瑞恩不出意料地站在她身后。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王瑞恩踱步走到她身旁，手扶栏杆，两人一起看向辽阔的湖面，远处偶尔有船只驶过，落下一个个小小的剪影。

    “我们好像一直在看江河湖海。”过了会儿若绮说：“黄浦江看不够，还要大冬天的跑到金鸡湖吹冷风。”

    王瑞恩“呵”地笑了。正要说话，暮色中传来了街头艺人的歌声：“愿晚风心里吹

    吹散我的泪似风筝把你追

    愿等你一辈子真情留住你

    梦里归家那一扇灯

    心中所属唯独你

    不管天似海深

    今生再没遗憾

    即使分开仍念记

    伤心得你恻隐

    温馨我这半生……”

    “你之前来全球探我班的那次，我们也一起听过这首歌，在中庭花园。”

    “是啊。竟然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那时候也不会料到，我们今天会是这样的关系。”

    王瑞恩不响，若绮注意到他扶着栏杆的手骨节泛白。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理智告诉我，你这样不快乐，我应该要放手。可是我不要，我不愿意。只要一想到你离开我，心脏就好像被人狠狠揪住了那样痛。”

    “若绮……”

    “昨晚听你说‘既生瑜何生亮。’这样的话，我心里真的很难受。你是你，他是他，我从来没有把你们放在一起去比较过。”眼前一汪鎏金的湖水在视线里渐渐晕染成一片，越来越模糊：“我一直以为这些年的经历让我变得已经足够理智，足够淡定。可是就在刚才，我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我竟然一路上都在吃一个小女孩的醋。呵。”

    王瑞恩的心砰砰直跳，他看向眼前的方若绮，风吹乱了她的高马尾，有几缕头发落下来随风狂舞，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难堪，她抬手遮住了眼睛。

    接下去方若绮的话令他更加心跳如狂，面色潮红：“光是想到也许有一天，你的眼睛会专注地、温柔地看向其他女人；你会和其他女人和颜悦色地说话，赞美她、鼓励她、支持她；更甚者，你会让其他女人亲昵地叫你王大哥，被你拥抱，被你呵护，她会躺在你怀里，我就嫉妒难过得要发疯！”

    王瑞恩何曾听过她这样热烈直白的表白？万般情愫在胸口激荡，这样狼狈矛盾的若绮！这样倔强脆弱的若绮！这样承认自己在吃醋的若绮！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人呢？他一把转过她的肩膀，直视那双流着眼泪却依旧倔强高傲的眼睛，心里又痛又甜，蓦地用力把她紧紧摁向怀里:“若绮，若绮……”

    突然之间落入了熟悉的怀抱，若绮既委屈又难过，还带着点羞愧和恃宠而骄，什么风度气度通通不要了，抓着他的衣襟哭诉道：“我不要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不要把你让给其他人！你是我一个人的王大哥！一个人的王瑞恩！你是我的！”

    倏地感到肩膀一空，王瑞恩放开了她，转而弯下腰，双手捧过她的脸，对着她喋喋不休的嘴唇吻了上去。

    若绮脑袋里“嗡”地一声一片空白，王瑞恩的舌头已经不容分说地伸了进来，勾着她的一起追逐嬉戏。泪水顺着两颊滑落，风一吹有点痒，可是若绮完全感觉不到了，她踮起脚，双手绕过他的脖子，张开嘴让他可以吻得更加深入，更加肆无忌惮。

    不知吻了多久，王瑞恩才放开她，红着眼睛哑声道：“我从来没想到，有生之年可以听到你这样热烈的表白！”

    若绮被他不加掩饰的热切眼神烫得心里一跳，下一秒王瑞恩再次俯身吻住了她。泪水又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若绮的一颗心又涨又酸又涩，而后又生出丝丝缕缕的甜蜜滋味。

    夕阳这时已经快要完全落了下去，天空和湖面呈现出一片静谧深邃的蓝调时刻。

    若绮的两条腿软得已经要站不住了，王瑞恩托住她的腰，把她抵在栏杆上。就在若绮担心自己会因为缺氧而休克的时候，王瑞恩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

    心脏剧烈地急速跳动，两人喘着气打量彼此，都在为自己方才的情难自禁感到好笑和难为情。

    王瑞恩看向她被自己吻得红润的脸颊和嘴唇，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冲口而出：“若绮，这么多年我对你的爱从来没有变过。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他这样认真深情的口吻，若绮不由脸上一热，随即破涕为笑地抵着他的肩膀，王瑞恩再度紧紧搂住了她。他们一齐看向水天一色的疏阔画面，竟不约而同生出一股“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怅惘和释然。

    相依偎了会儿，王瑞恩问她：“肚子饿不饿？”

    “还不饿。”

    “……你的生理期来了没有？”

    若绮抬头，见他依旧一副君子温良的面皮，只是盯着自己的一双眼睛亮得吓人，恨不得要生吞活剥了她。若绮眼波流转，贴着他的身体明知故问：“做什么？”

    王瑞恩低笑一声，凑到她的耳边厚颜无耻地说：“刚才那种吻法，我忍不住了，你忍得住？”说完又对着她的耳朵吹了口气。

    这下若绮也没逗他的心思了，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一双横波目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回去？”

    王瑞恩一把扶住她瘫软的腰肢：“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