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我想此刻没有人会比龙佳闻更担心修翌的眼睛,她捉妖捉了十年,各种妖毒就算没见过,也都了解过,狐毒的毒性她不会不知晓。

    龙佳闻是个聪明人,她知道当前最稳妥的做法,一定是赶紧带着修翌回道真派,虽然免不了会被修祯责罚,但是修祯一定有办法治好修翌的眼睛。什么任务,什么责罚,都没有修翌的眼睛重要。龙佳闻对修翌有多爱护,我很难下定论,但是就凭着修翌是修祯的义女这一点,龙佳闻就没法不拿她当宝贝。龙佳闻很清楚,若是修翌的眼睛就此失明了,她自己的命也不会保得住。

    可是修翌也有自己的心思,她不想回去,她好不容易才有个能出来的机会,若是这次如此狼狈地回去了,恐怕此后再也不能出来了。

    修翌想拿自己的眼睛赌一把,不知道跟龙佳闻说了什么,反正是把她劝住了。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龙佳闻就算再聪明也不能免俗,她赶紧带着修翌回曲府的客房,将自己带着的药都摆出来,一样一样试药。

    从白天试到晚上,不知道是哪个药起了作用,还真让修翌恢复了一点视力。不过,只是一点,修翌只能看见个影,看见点光,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还行,没白费功夫,好歹全瞎给治成了半瞎。

    龙佳闻这才真算是黔驴技穷,彻底没招了,她能用的法子都试了个遍。纵使是现在要把龙佳闻的眼睛挖出来给修翌安上,她也认了。她苦口婆心劝修翌回去,就差跪下来求修翌。事已至此,修翌也只能放弃自己那点心思。修翌当然也担心自己的眼睛,她最终还是和龙佳闻达成了一致,双方各退一步——若是明天早上,这双眼睛还不能恢复,修翌与龙佳闻就立刻返程回道真派。

    龙佳闻不敢离修翌半步,坚持晚上要陪着修翌,方便照顾。但是修翌还是拒绝了,她怕赭乌晚上会再度出现,龙佳闻晚上更要认真巡夜,因此她只让龙佳闻给她留了一盏灯,龙佳闻实在放心不下,又在她的房间放上些避妖法器才敢出来。

    那法器避得了妖,可避不了鬼。

    待夜色更深,我偷偷溜了进修翌的房间。床两侧的帷帐敞开着,修翌的样子就这样展现在我眼前。此时的修翌看上去毫无防备,她平躺在床上,呼吸声平稳,该是睡熟了。我很了解修翌的脾气,修翌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肯定睡不着,所以我在进来之前,就已经偷偷给她施了两张昏睡符。

    其实赭乌说得没错,我不应该救她,修翌若是从此就这么瞎了,对我大有好处。敌人的力量被削弱,对我而言有益无损。但是我知道修翌是不会瞎了的,她有修祯这样的靠山,哪怕不用我拿解药,她的眼睛依旧会好好的。

    反正结局都不会改变,那还不如让我先来当修翌的救世主。

    我用药粉加水在碗里搅成药糊,用自己的手指上沾了药,仔仔细细地将药敷在修翌的眼睛上。

    我得感谢修翌还留了一盏灯,能让我将她的模样好好看清楚。她的眼睛红肿着,紧紧闭着,即使在昏睡符的作用下,修翌已经进入了睡梦中,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是痛苦的。

    碗里的药用完了,我该走了,可是我依旧看着沉睡着的修翌,迟迟未动。应该是解药已经起了作用,她的表情不再那么痛苦。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睡梦中的她并不讨厌我这样越界的触摸,她朝着我的方向轻轻翻身,一侧的脸颊刚好压住我的手,看起来就像是在挽留我一样。

    这是难得的温存时光,而我却无法完全享受其中。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盯上了我的袖子,红色的嫁衣在微弱的光下竟然仍能这么鲜艳。能这样触摸着修翌的,并不是我的手,而是范滢的手——我都忘记了,我还借着范滢的鬼身呢,我身上披着的是范滢的嫁衣。

    我立刻将手收了回来。

    修翌依旧沉睡着,脸上的神情带着些许落寞。

    听信狐狸的话或许有些愚蠢,可是事关修翌,我还是失去了一些判断力。

    “我该走了。”我对修翌说,没指望她会醒来回应我,只是想单纯地回应一下她落寞的神情。

    我将屋里的油灯熄灭,解开了修翌身上的昏睡符,趁着修翌还没有清醒,赶紧离开了这间屋子。

    刚出门,好巧不巧,正看见一道红影和一道白影飞速闪过。看来在我给修翌敷药之时,赭乌也和龙佳闻撞见了,沉寂的夜一下子就又变得热闹了起来。

    赭乌仍然保持之前的战术,拼命将龙佳闻往后山里引,但这次龙佳闻很聪明,她追得很紧,硬生生把她困在了曲府中。

    我与赭乌相识多年,但是我这次并不打算掺和她的事情。我自己尚且用着范滢的鬼身,魂体不稳,再加上我的法力和功夫本身就不高,实在是自身难保。我在黑暗的角落中多好,打算静观其变,看看热闹。

    赭乌妖力虽强,可毕竟受过刮骨之苦,再加上昨夜还挨了龙佳闻一剑,今天白天又与修翌争斗,这次与龙佳闻的打斗节节败退,没多长时间,赭乌就伏在地上不能动弹了。龙佳闻因为修翌的眼睛憋着口气,杀了赭乌也算是给修翌报了仇,她的剑法干净利落,下手更是毫不留情,看见赭乌倒地不起,便乘胜追击,准备给赭乌最后一剑。

    看到这,我的心也慌了起来,我若是上前帮忙,怕身份暴露,不帮忙,又是看着赭乌送死。没办法,或许赭乌命该如此,我闭上双眼,不敢再看。

    不过赭乌丝毫不慌张,她伏在原地,费尽全身力气,虚弱地吐出来两个字,“岩殇……”

    这两个字似乎很有魔力。龙佳闻的剑已经举起来了,本该手起剑落结果了赭乌,而就因为这两个字,龙佳闻在最后时刻强行收住了手。

    赭乌看着停在自己眼前的剑尖,又看看龙佳闻堂皇的表情,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她知道自己押对了赌注,接着说,“我知道她在哪。”

    “呵,死到临头还想骗人。”龙佳闻嘴上虽这么说着,手上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剑就这么尴尬地停在赭乌的眼前。

    “你可以不信,”赭乌转过头,看向了我的方向,她应该早就看见了我,“有意思,你们自称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一个心里惦记着妖,另一个心里惦记着鬼。”

    “你休要胡说,什么惦记妖惦记鬼的,那蛇妖十年之前便与我结下血海深仇,岂是你……”

    “你只要放过我这一次,我就告诉你岩殇在哪。”赭乌将自己的身子撑了起来,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了剑体,轻轻地将剑挪到离自己远一些的方向。她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龙佳闻,而龙佳闻眼神却飘忽不定,不与赭乌对视,她的手指紧紧地抓着剑柄,却又不能决定剑尖的指向,这剑到底是该收回来,还是刺下去,一下子变得暧昧不清了。

    龙佳闻的心神已乱,语气变得有些急躁,“我凭什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反正你已经找了十年。我死了无所谓,你怎么办?你再寻十年?还是再寻几十年?若是你修炼得到位,没准能像你师傅一样活个一二百岁,”赭乌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土,脸上依旧是那样镇定的表情,“寻嘛,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蛇若是想藏着,可以一辈子不出洞,更何况她是蛇妖,不想让你找到,你就找不到。”

    赭乌轻轻一笑,又向龙佳闻逼近了两步,“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天涯海角妄相湖,我师姐就在那。”

    “妖祖鹿奎的地盘?”

    “不错,我与她都是我们老祖的弟子,我那师姐自你们十年前一别,再也没踏出过妄相湖一步。可是整个天涯海角早已被老祖施了法,只有妖能进,人若是进去必死无疑,你若是要寻她,没有我的帮忙,你是找不见的。”

    “你真能帮我?”

    还不等赭乌回答,一阵冷风吹了过去,吹掉树梢上一片叶子,叶子翩翩起舞,还未落下之时,只听见“嗖”的一声,一只飞镖打穿了叶子,朝着赭乌飞了过来。龙佳闻手疾眼快,用剑一挡,直接将这只飞镖打飞了出去。

    “师姐,你与她废什么话?”竟是修翌的声音。

    我在这里藏了这么久,完全不知道修翌何时过来的,也不知道她听了多久,她从对面房檐上一跃而下,朝着赭乌的天灵盖就是一刀。可是这一刀,也让龙佳闻挡住了。

    赭乌将自己隐藏在龙佳闻身后,她顺利地保全了自己,让自己从当局者转成为旁观者。

    “翌儿,你的眼睛……”

    “该是师姐的药起了作用,我已经全好了。”

    赭乌在龙佳闻身后不屑地冷笑一声,“你师姐的药?可笑,我的狐毒除了我自制的解药,谁都解不开,你连谁救了你都不知道。”

    修翌被赭乌激怒了,她二话不说,直接就要与赭乌打起来,可龙佳闻却将赭乌挡得严严实实。

    修翌不解,“师姐,你为何……”

    “杀害我兄长的蛇妖就是她师姐,我已寻那蛇妖十年有余,若是再这样下去,真不知道要寻到什么时候,我大仇不报,无法和家人交代,”龙佳闻的声音已经变得颤抖,“师妹,我是逼不得已。”

    “我知道师姐这么多年捉妖只为报仇,只要师姐需要,我修翌愿与师姐共闯江湖,为师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是站在你身后的,是妖!”

    “是妖是人又有何异?只要是能带我寻那蛇妖的,我都无所谓!十年了,我还能有几个十年?难不成一辈子都浪费在这上面?”

    “你信得过妖,都信不过我吗?”

    “师妹,你不懂……我没办法。”

    “那你又如何向曲府交代?怎么向师傅交代?”

    龙佳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左右为难之际,赭乌已经轻轻一跃,跳上墙头,准备逃走。修翌也不再多说什么,直接追了上去。龙佳闻还是想护着赭乌,但又不想与修翌刀剑相向,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只得愣在原地。

    赭乌的功力已经无法支持她跑得更远,即便有龙佳闻帮助,她也无力回天。没过多久,修翌看准了时机,将手中的刀用力向远处一扔,赭乌没来得及躲闪,身子正好撞在了刀刃上。伴随着断尘刀插入地面发出沉重的一声,赭乌的头和身子已经分了家,霎时间鲜血四溅,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很快就弥漫了整个曲府。

    “今晚的事,我就当作没发生过。”修翌说罢,上前将自己的刀从地上拔了出来,此时的修翌冷漠而绝情,她面无表情地将刀擦干净收回刀鞘,然后将赭乌的尸体扛在肩上,好像这两截尸体是她的战利品。

    龙佳闻看了看修翌远去的背影,她没有跟上前,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肃穆的黑夜开始松动,丝丝缕缕的光从远处透出来照亮了曲府,曲府渐渐热闹了起来。需要早起干活的仆人早已在黑暗中等候多时,他们看完了热闹,便打着哈欠,张罗着收拾残局,拎来几个水桶向地上一泼,再拿着扫帚、毛刷清理溅满鲜血的地面。待到天完全亮了,地面上又变得干干净净的,大家各忙各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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