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艳阳天,百花盛开,开的还有月考卷的封条带。
楼愿正坐在教室里,她的思考在答题卡上奔泻着,手上的笔没断过墨。
之后接连的三天,她从端坐、微曲坐最后变成趴坐。
直到她双目如吸干的枯水的那晚,总算结束了考试。
那晚,连空气都松懈下来,扁扁地游荡在走道,来往的学生呼起疲倦,叹出来的却是轻松。
总算能在忙里偷点闲。
但关于成绩上的第一第二之争却未消停,反而愈演愈烈。
在二中,刚升上来的高一里,九班算是几个a类班里名列前茅的班级了,年级前十几乎都在九班,以周洛寻为首的第一,桑黎为次的第二,每每考试厮杀不断,教室随时随地可以变成两方开展的战场。
两人间战火烈烈,在争吵中甚至波及旁人,比如现在正在饱受折磨的倒霉蛋——楼愿。
“我说最后一题选A,函数的单调性比较题不是很简单吗?”
“我说的是填空,恒等问题,明明最小值就是1啊,你在狡辩什么。”
...
诸如此类的讨论,在楼愿耳边时常上演,她只能无奈地看着唇枪舌战的两人,带上耳塞,埋头做题。
也不是她不想加入,主要是——
真的听不懂啊!
数学的难度对她来说就像江城的天气,忽晴忽雨,晴时晒地人直冒汗,雨时又淹地下不去脚。
——从来没有稳定的时候。
忽上忽下,弹动式的变化,算是她的常态。
虽然数学发挥不稳,但她的总体水平却是均衡。
在年级里,楼愿的总分成绩并不差,中等偏上一点点,不落后也不拔尖,算是半山腰选手。
但她这种守恒,却也导致出现一种奇怪的现象,那就是——
她数学一旦考好,其他文科就会发挥失常;而数学正常发挥,其他文科就会超常出分。
但总分不涨。
桑黎每次看到她的成绩,千言万语都汇成一句叹息,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成绩单上的白纸黑字,抱怨道:“是我们家愿愿还不够努力吗?怎么每次都是这个鬼情况?一升一降,又不是天平,搞什么平衡?!!”
她边说边指着成绩单,僵持两秒。等不到回应,她又气急败坏地弹两下纸,像是跟成绩单吵架时的冷战。
而成绩单就像哑口无言的旁观者,总是高冷地默不作声。
剩桑黎一个人梗住脖子——自娱自乐。
楼愿也知道她是为了逗自己开心,除了刚开始的失落,到现在的轻车熟路,楼愿甚至能在淡定之余去安慰桑黎。
而桑黎也不辜负自己作为同桌的使命,在经历多次教训后,通过她缜密的思索,得出了一个结论——啥也不管,先学数学。
本来兴致勃勃想听她分析的楼愿,松了准备认真记录的笔,一时语塞,无奈地看着桑黎。
她也琢磨不清是怎么在缜密分析下,得出这么草率的结论的。
于是在同桌的威逼利诱下,楼愿开始了每次考完试,隔一个星期,再重新做一遍考试时的数学卷子的日常。
习惯了——与日俱增的数学练习题。
和恒久不变数量的文科练习卷。
而现在,此时此刻,她正在数学海中挣扎自救。
楼愿嘴里念念有词,题目从她嘴里轻飘飘落下,但又千斤重般压得她神经梢直跳。
她蹙着眉,抬头凝神盯着黑板上的解题思路,手下照葫芦画瓢地抄着。
毫不停顿的笔画,不假思索地抄写,她越写越快,却也越来越模糊。
解答过程在她眼前像是变形的摩斯密码。
笔下乱飞,字都混作一团。
她索性扔了笔,托腮撑住手肘,盯着黑板,一字一句地分析起来。
从第一步看吧,慢慢来,不急,她在心里自我安慰。
边想着,她边深深吸了口气。
...
空调呼呼吹着暖风,撩动了应昭搭在额头的碎发,一起一落,有些恼人。
他翻了个身,这下倒是没风动了,但头埋在臂弯处却热地发闷,心里蒸腾着,像有蚂蚁在密密麻麻地爬。
他猛地睁开眼,眉中带着不如意的燥,胡乱灌了几大口冰水后,深喘了口气。
借势往后一靠,他捏了捏手里的矿泉水瓶,触感很冰。
幸好是冰的,他想。
这一透心凉,算是浇灭了应昭心里的躁,连酝酿的零星睡意也荡然无存。
他随手搁了水瓶,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大拇指连击屏幕,迫不及待般,时间亮起“8:45”距离上课剩最后的五分钟。
还早。
于是他漫不经心地坐回来,收了手机,刚准备抬头往前瞟,硬生生被半路截断,目光在楼愿犟直的背上顿了顿。
又顺着她的目光,移到黑板上,落在大段的解析过程中。
但与楼愿不同的是,这类数学符号像是他天然的底牌,无论怎么摆列组合,都能如鱼得水地解开。
更别说这经过规整的,乖巧的数字。
他了然地拿起笔。
楼愿被阵轻戳叫醒,她“啧”了声,视线还停在黑板上,思路被打断的烦缠上她的语调:“干吗?有事,别吵。”
“解答过程”说话的人顿了顿,语气加重了些,“你不要这道题的过程?不要,我扔了啊。”
“哎!我要要要!”
楼愿倏地回头,椅子刺耳的拖地声她也不管了,现在,她视线的颜色,只剩应昭手里的一点白。
她望进应昭眼睛里,黑白分明的瞳孔显得无辜,她脱口而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样讲话的。”
应昭偏神看了眼时钟,难得没呛声,直接把写过程的草稿纸递给了她。
“看不懂的,来问我,下节课间跟你讲。”
楼愿眼里瞬间一亮,如获珍宝地轻轻用双手接住草稿纸,和从老师那接住假条的心情如出一辙。
或许更甚。
五分钟的时间,两人讲话花了两分钟,剩下的三分钟,楼愿专注地研究草稿纸,连黑板上复杂的过程都来不及看。
照旧瘦长的字,笔触的顿挫倒是写地细了些,寥寥几笔,解答正确,过程中不仅化简了繁杂的步骤,甚至点出了知识点,带着他独到的见解。
确实简洁有力。
数学上,不得不服。
楼愿在心里暗道。
楼愿越看越深入,眼神由轻微怀疑到重度肯定,她边解析边拿笔算着,草稿纸都被她画出残影。
脚步声带着恐怖的音讯来了。
第一个倒霉蛋就是在走道你追我赶的梁鸿,以及上次拍屁股的好兄弟——刘萧君。
此时他们正沉浸在自我艺术中,殊不知危险的到来。
林冲从转角出现,抄着一堆卷子,正勾着腰边走边嚷:“干什么呢?以为自己考的很好吗?玩玩玩,还不进去预习,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
在他嘴里考试永远就在这么几天,甚至离高考近在咫尺。
梁鸿和刘萧君被吼得一震,呆站着跟在林冲屁股后面,灰溜溜地耸肩走进教室。
林冲推推眼镜,皱着鼻子,严肃地说:”我之前老说,考试之后不能飘、不能飘!你们谁把我的话听进去了,还玩!玩到高考那天就舒服了是吧!”
“老师,应昭听进去了。”周洛寻从题海中抬头,故意举手揶揄地看应昭。
“我说了...你们就是...啊?”林冲还没从自己的情绪中剥离出来,被周洛寻答地一懵。
他撑着讲台俯身,是个要开展大演讲的准备姿势,挑挑眉,又问:“周洛寻,你说什么?谁听进去了?”
周洛寻一蹬凳子起身,语调诚恳地答道:“应昭。”
他说完的那瞬,后排传来凳子挪地声,应昭边“啧”边踹他凳子,眉宇间却是玩笑的烦燥。
“好,说得好,来,应昭站起来说说你怎么听的?跟大家分享下,让大家都学习学习。”林冲率先鼓掌,挺着腰露出他的大肚子,自信地放肆。
应昭被迫站起,他思索片刻,眼神路过楼愿摆在桌上的草稿纸,目光一亮,说:”乐于助人并且负责任。”
“嗯!说得好!”林冲发出满意的喟叹,激动地换了条支撑的腿,腰带上悬挂的钥匙发出簌簌声响,像是认同他的观点。
“所以说啊,你看!我说的不会错的,平时要发展自己的德,要有善良诚实的品性,以后出了校园,才算有社会潜质,别人才愿意与你来往,甚至重用你,这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一定要学会。”
台下一片沉默,昏昏欲睡。
他巡视一圈没人理,林冲掩拳咳嗽两声,道:“好了,你坐下吧,这是我们接下来的检测卷,我就带了语文的,其他科目课代表去找任课老师要,这个题型很新有做的价值,大家择优选择。”他放下试卷,叫了语文课代表一声:”等会发”,随后出了教室。
“吓我一跳,拿个卷子还要讲这么多话。”梁鸿整个人佝下背,肚子上的肉一层层堆着,无不显示着他劫后余生的自得。
刘萧君从自己的座位上窜过来,勾搭着梁鸿脖子,身子向外倾,大声说:“走啊,去老张那对答案。”
梁鸿一把甩开他的手,侧过身,烦躁地说:“要对自己去对,不要拿我卷子!”
“行行行,拿我的。”刘萧君推着梁鸿肩膀,往他那边带。
“你那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梁鸿一收苦相,忙往刘萧君桌子那边跑,胡乱翻出数学卷,从后门溜了。
“你!哎,等等我!”追逐声渐远。
对答案是考后常态,那问分数简直是火烧眉头的急迫。
楼愿忽略从身旁飘过的只言碎语,但耐不住考试的词一个劲往她脑子里钻,她深深叹了口气,抽了两张纸卷起塞进耳朵里。
自我欺骗的隔绝声音。
书架上红色笔记本在一片白中尤其显色,楼愿把它抽出来,突然想起来现在该她写了,考试都给她考忘了。
她眼神略过前面几页,除开标准题目的解答外,他们留下的备注也格外有趣。
【3月14日晴
桑黎:困,想睡25小时。】
下面跟着周洛寻的回复——别睡,会退化。
楼愿又翻了一页。
【3月15日未知
周洛寻:这个太阳好像碳烤的烧饼,焦焦的,写的我好饿。】
桑黎也回他一条——很烫,别吃。
楼愿憋着笑,视线从本子上往上抬,看着讨论题目越凑越近的两人。
她又收了嘴角。
算了,我还是看日记吧......
过午的阳光透出下页的字迹,瘦劲的字量,张弛有度。
【3月16日
应昭:阴,应时而度。】
苏子临鸡爪爬的字在下面留言——看不懂,高深。
楼愿突然来了兴致,眼里带笑提笔——讲文言文?语言大师。
下一页鸡爪字的主场来了。
【3月17日云
苏子临:你们写的题我全不会....谁能拯救我!!!!】
应昭:救不了,自生自灭。
楼愿看的直发笑,她又往前翻,视线落在她的开场白上。
桑黎学她:今天是day2。
周洛寻跟着下句:今天day3。
她视线下落,凝在应昭的回复下,眼神一热。
【樱花修好了,记得签收。】
斜上角黑线被另外的白纸替代,纸上端正地坐落着一片樱花,粉色勾勒外线,内蕊细细滴着,比她之前画的更加精美。
少了胡乱的笔触,更显柔和。
明显是用过心的。
楼愿一把关上笔记本,感觉心里的空缺正在被填满。
历历回忆闪过。
牛奶白盖,花店蝴蝶兰,灯下散步,迷失樱花。
她的遗憾,应然一点一点被他添补,虽然受伤无可磨灭,但他却用新的巧合缝补上碎裂的走线。
为所有的过往打上结。
为所有的新生铺着路。
楼愿只能感受暖流在心里流动。
不动声色,不声不响占据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