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隐花溪
沈梦清和紫藤下了马车,那车夫就驾着马车飞速离去了,紫藤不快地看着那马车的背影,沈梦清的目光却已定格在了那匾额上。
这是一块紫檀木制作的牌匾,上面用楷体写着四个板正的大字:鱼隐花溪。
它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池鱼溪鸟定盘桓,屋对青山水抱村。”沈梦清轻轻吟诵道,随之打开了那扇木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小小的石桥,桥下是一条小溪,只有五步宽,说是小溪,其实却并不流通,那小溪也已经干涸了,两边都有墙当着,这是一座小小的四合院。
大门正对着的是堂屋,沈梦清走进去,只见上面摆着一张书案,左边是一张简朴的小床,右边则是一架棋盘,两边各放着一张塌,黑白棋子静静地躺在棋篓里。
这屋里甚至没有一张多余的椅子。
这是沈廉躲闲的地方,说起来,除了沈廉和清扫的婢女之外,沈梦清还是第一个来到这别院的人呢。
自入秋以来,沈廉便再没来过这别院了,但是他安排了人来定期清扫,故而这别院虽然长期无人居住,却也是很干净。
紫藤解开行囊,把为数不多的几件衣裳整理好,放到了那小床的一角。
紫藤为难地看着这小床,沈梦清却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冲她笑了笑:“跟我来。”
她走出门,又打量起了这一方别院,这别院当真是很精致,她带着紫藤走向了左边的一间厢房,这件厢房向阳,此时是上午,暖暖的阳光照进了厢房。
沈梦清推开门,愣了一瞬,紫藤也惊讶地看着里面。
厢房里很温暖,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这是一间椒房,很暖和,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房中,房间不大,摆着三层的黄花梨木作的花架子,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开放得正好。
(将花椒与泥混合后,涂在墙壁上。这种做法不仅能够增加墙壁的保温效果,还能使房间散发出淡淡的香气,这是古代保暖方式之一,俗称椒房。)
花香,椒香,黄花梨木香,交错着,沁人心脾。
沈梦清走了进去,辨认着那些娇艳的盆栽:“铜钱草,龙鳞春羽,君子兰……”都不是很名贵的花草,但是在这花房里,它们都被精心供养着。
沈梦清小心翼翼地关上了西厢房的门,又带着紫藤走向了东厢房。
东厢房的门看着有些失色,像是很久不曾打开过了,沈梦清推开门,却是迎面的灰尘,沈梦清不由得咳嗽几声。
“小姐……”紫藤立马走上前去,关心地拍拍沈梦清的背,目光也随着沈梦清看向东厢房,“怎么别的屋里收拾的那么干净,偏生这东厢房……”
里面摆着一张小桌子,小桌子的两边摆着两个小木凳,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小床,床头边有个柜子,只是上面都落满了灰尘。
紫藤手脚利索,很快就收拾好了东厢房,沈梦清好奇地打开那柜子,一个偌大的衣柜,里面却只有一个小小的锦囊,看起来有些陈旧,她打开锦囊,里面有一张折得很小,四四方方的纸。
“小姐,这是什么?”
“是……休书?”沈梦清看着这张纸,上面写得分明,是要休了宋婉清,但是日期却是二十六年之前。
“原来父亲的正妻叫宋婉清啊……”沈梦清看着这休书,喃喃道,自她出生以来,就鲜少有人说过沈廉的正妻,只知道她是忌讳,提不得。
沈梦清和紫藤二人很快安顿下来,几天之后,来了一伙家丁和一个郎中,说是按沈廉的吩咐给沈梦清送过冬的衣裳,再顺便给她看看病。
沈梦清的目光顿了顿,收下了衣物,也每天按时吃药。
渐入深冬,下了几场大雪,院中的青石板时常潮湿着,今日却是鲜少的晴日,太阳暖暖地照在大地上,使人忘却一些寒冷。
沈梦清穿着一身红色的白领披肩,在院中来回踱步。
她已整整一个月未曾出过这院落了,这院子离京城还有些距离,周围也没有人家,仿佛完全与世隔绝。
沈廉请来的郎中只来过那一次,留了一个月的药,便再未来过,自此她也再没见过其他沈府的人。
“吱呀——”沈梦清推开了那木门,花溪在远郊,近山,打开门便是些零零散散的树木,没有京城里的石板路,只有坑坑洼洼的泥路。
“小姐,这病才刚好些了,您可休要再出去着凉了。”紫藤劝道。
“无妨,我已好了。”沈梦清的心情却像是格外愉快似的,下定了决心要到山里去看看。
紫藤只得跟着。
山里的泥路还潮湿着,只是还算能走,沈梦清却顾不得这些,她像个孩子一样左顾右盼。
自出生起便被锁在深宅之中,出府的机会少的可怜,如今好不容易算是自由些了,再不出来,岂不可惜?
“小姐,你慢点……”紫藤跟着沈梦清,沈梦清却跑得奇快,摆明了是要撒欢地跑。
在紫藤的印象中,沈梦清幼时是极其不乖的,但是整个沈府无一人敢说她无礼,沈廉的书房,她也随意地出入,整日跟着沈廉“爹爹,爹爹”地叫个不停。
不知为何,沈廉当时偏偏就喜欢她这个庶出的女儿。
再后来,她长大些了,不得不学那些繁琐的礼仪,方弦月也从不惯着她,她的性子渐渐内敛了些,沈廉却也不再在意沈梦清了。
地位的下降,使她不得不更加循规蹈矩。
但是紫藤知道,这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沈梦清。
紫藤在幼年时就被买来伺候沈梦清,也算是与沈梦清一同长大了,沈梦清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小姐——小姐——你在哪?”紫藤焦急地呼喊着,千小心万小心,终究还是跟丢了沈梦清。
沈梦清也没闲着,她寻觅着冬日的生机。
“嘶——”一声尖锐的马叫打断了沈梦清的遐想,沈梦清回头,只见一匹枣红色的大马距自己已经不足一尺。
马上端坐着一个男子,一袭白衣,带着顶帽子,手握一柄长剑。
沈梦清觉得他有些面善。
他下了马,看着沈梦清,语气似乎有些焦急:“没有伤到姑娘吧?在下无礼,冲撞了姑娘,姑娘勿怪。”
沈梦清看着他,还在回忆他到底是谁,他却已然抬起了头。
“沈小姐?”他似是笑了笑。
“你认识我?”沈梦清惊道。
“小姐可有受伤?”他又问道,皱着眉,白皙的脸庞上透露出担心。
“我……无事。”沈梦清答道,看了看那青年的面孔,她仿佛豁然开朗。
“郑公子?”
“正是在下,”他笑道,“小姐没事便好,难为小姐还记得在下。”
“你怎会在这里?”两人不约而同地问道。
见自己的声音与对方重合,沈梦清低了低头,心里已经有些慌乱,郑祈安却是很自然地笑了笑。
“今日是休沐日,下月便放春假了,他人都去街上给家人采买物品了,只有我是个闲人,便来山里随便逛逛。”郑祈安牵着马,像是聊家常般的说。
“我……我得了风寒,便来山中别院养病。公子,不妨去我院中坐坐吧?”沈梦清说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客套客套似乎不行。
“好啊。”郑祈安答应道,牵着马便要走。
沈梦清顿了顿,然后回过身,却不见了紫藤踪影,叫了几声,也没人答应,她只好自己带路,绕来绕去,却迷了路。
“沈小姐,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来到这棵树旁边了。”郑祈安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我……好像……迷路了。”沈梦清窘迫地说,低着头,偷偷打量着郑祈安。
却见眼前的公子没有半分怒意,只是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她,眼神里露出些无奈,看着他的眼睛,沈梦清突然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她见过这双眼睛。
“你知道你别院的方位吗?”
“只记得是在京郊……”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郑祈安无奈:“跟我走吧。”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便上了马,这样至少快些。
“愣着干嘛,上马!”他催促道,沈梦清只得伸出手,郑祈安倒是毫不避讳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了他的身前。
沈梦清的心跳不禁有些快了,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见到别家公子的机会少之又少,何况还是握住她的手拉她上马,加之这是她第一次骑马,她心里慌得七上八下。
她紧张地握住了马辔头。
“沈小姐,不要怕。”温润好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梦清感觉到郑祈安仿佛又距她近了些。
他紧握缰绳,马的速度渐渐快了起来,他此时的动作,却像是将她拢在身前。
“这是在太尉府上借的马,”沈梦清听到他含笑的声音,“倒还不错。”
没一会儿便出了山林,郑祈安停下马,这里是京城远郊的官道。
“沈小姐,可还认得路了?”他微微侧身问道。
沈梦清回过头,正要开口,脸颊却差点撞上他的下巴,她急忙回过头,掩饰自己的窘迫,脸上渲染了一丝绯红。
“认得了。”她故作镇定地说,然后伸手指了指方向。
郑祈安随即驾马奔去,沈梦清却还没做好准备,竟然向后倒去,直直栽进了郑祈安的怀里。
一只手随即扶住了她的肩:“对不住,沈小姐。”他歉意地笑笑。
“无……无妨。”沈梦清急忙坐立身体。
终于看见了那熟悉的木门,郑祈安率先下了马,随后又扶沈梦清下了马,他背着那柄长剑,把马拴在了一棵树上。
沈梦清打开门,却见紫藤一脸焦急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看见沈梦清她立马放松下来:“小姐,你可回来了!我没找到你,还当你回来了……你可急死我了,我正打算要跟老爷说去了……”
她的脸上似乎还挂着泪痕,沈梦清安慰着她:“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没事的,多亏了郑公子。”
郑祈安站在她身后,微微一笑,紫藤这才注意到这位公子的到来。
“见过公子。”她忙作了礼,“我去给公子倒茶。”
两人进了堂屋,堂屋不大,正如之前所说,连张多余的椅子都没有,二人只得坐到棋盘两边的榻上。
紫藤很快倒来了茶水。
沈梦清伸手道:“郑公子,请喝茶。”
郑祈安摘下帽子,轻轻抿了一口茶,随后笑道:“好茶。”
沈梦清也回之一笑。
“我是小地方来的穷书生,不懂什么礼仪,沈小姐担待我几分,初次来访,我也没带什么见面礼……”郑祈安笑着打趣自己,脸上挂着歉意。
“不妨事的,郑公子今日又帮了我一次,我感谢郑公子还来不及……”沈梦清急忙解释道,声音却又渐渐小下来。
自己从未如今日这般慌过。
“公子春假不回家吗?”想起了他之前的话,沈梦清便开口问道。
“我?”郑祈安自嘲一笑,随后又抿了一口茶,“无父无母,亦无兄弟姊妹,我早就无家可归了,倒不如蹭蹭太尉府的火盆。”
“我……抱歉啊,郑公子。”沈梦清又慌起来,心里不断地怪自己多嘴。
“沈小姐不必自责,我早就习惯一个人了。”他反倒来安慰沈梦清。
看天色渐晚,他便告辞离去了。
沈梦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夕阳下,一人一马,莫名地令人感到凄凉。
这一夜,沈梦清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是第一次骑马,所以兴奋?
是第一次去山里逛,所以高兴?
是……第一次同公子独处,所以慌乱?
“小姐,早些睡吧。”门外传来紫藤的声音,她一个人住在东厢房里,看见堂屋里的蜡烛来亮着,便来看看。
“嗯。你也快去睡,不必操劳我。”沈梦清急忙吹灭了蜡烛。
可是一闭上眼睛,他的容貌,他的笑声,便不由自主地涌入她的脑海。
尤其是他那无奈的眼神,她总觉得很熟悉。
怎么样都挥之不去,仿佛刻在了她脑海里。
好不容易有了些困意,她终于闭上了睁了半宿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呢喃道:“郑祈安……?”
她还从未叫过他的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