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他们,顺着车辙印子走了一段,沿途发现了一些车上掉落的干草和木材。
这时,慕容湉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弯腰捡了起来,夜色里看不清楚,约摸是一块石头,就见他嗅了嗅,面色立刻严肃起来,递给方域。
方域拿着瞧了瞧,又嗅了嗅,笃定地说,“是硝石。这里竟有人私运硝石?”
裴启南也瞪大眼睛凑上来,拿在手里细看,“这是制作火药的原料,”裴启南若有所思地说着,“清河府郊外有火药厂,做出来的火器都是顶好的,一直往周边几个军队里送。”
慕容湉轻皱着眉头,“往火药厂供应都是有时有量、登记在册,怎么会拿干草覆盖,还要挑在午夜时分,倒像是在遮掩什么。”
他们几人目光一碰就明白过来此事有蹊跷,慕容湉号令着,“我们兵分两路,你们顺着车辙印前去探查一番,探明即可,莫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我们去宝春楼。”
趁着守卫换班之际,我和慕容湉翻墙混进了院中,他的轻功倒是很好,下地时竟能丝毫没有声音。
我们分了头,我往东面的几间屋子去了,他去了北面的暗阁,我还未靠近,就听见屋子里传来的抽泣声,这间屋子的门窗都有人守着,不过现在已是后半夜,几个守卫都坐在廊下打盹,只留门边一个清醒的,我从他后侧窜了过去,用银针在他耳鬓扎了两下,他也倒了下去,摸出他的钥匙,轻声开了门,溜了进去。
那些女子见我进来,警惕起来,几个年龄大些的拍打着几个睡熟的少女,我向她们比着噤声的动作,她们也没有声张。趁着窗外透过来的亮光,我打眼瞧着,这黑漆漆的屋子里大概有十五、六个姑娘,穿着歌舞姬的衣裳,薄薄一层,瑟缩在地上,挤作一团。
“你们是怎么到这儿的?”我压着嗓子问。
她们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开口。
“你们告诉我,我想办法救你们出去。”我离她们近了些,才发现她们脸上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痕。
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大着胆子说:“我们都是正经人家的良家女子,被李九诱骗出来,用鞭子打,迫使我们接客。”
我看着小姑娘脸上长长的一条鞭痕,心有不忍。
“我们一路被蒙着头带到了这里,后来才听说这里是清河,可我们都来自江南,这地方山高路远,就是跑了出去,也出不了城,不出半天就会被抓回来。”
“是啊姑娘,你快走吧,叫守卫们发现,你也要遭殃了。”
“可还记得,你们来清河的路上经过了哪些地方,或者听到了什么?”
“走了许久的水路,一直在船上,到这里的前几天才换了马车。”
“醒醒,醒醒。”门口的护院显然是发现了什么。
我一跃而起跳到了房梁上,示意她们不要出声,两个护院已推门进来了,他清点着人数,发现没什么问题,却在这时有个小姑娘偷偷地往屋顶上瞧,我心里暗叫不好,在他抬头的瞬间,向他跃去,银针刺在了他颈间,他立时倒了下去。
另一护院高喊起来,“来人啊,有贼,来人啊……”
我甩出一根银针他也倒了下去,那些护院都已警觉,从四面八方向这间屋子奔来。我打退几人顺着墙翻到了另一所院中,钻入一间房里。
“谁呀?”我才落地,听见从床上传来一个女子慵懒的声音。
我箭步上前,用弩机抵住她的脖颈,她惊诧过后,待看清锋利的弩箭,眼中尽剩恐惧。
听着窗外渐渐走近的脚步声,我向她做了个噤声地手势。
她颤抖着身子不住地点头。
敲门声响起,“宝儿姑娘,今夜有贼人闯入,您可还安好?”
我的弩箭往她脖颈处又近了几分,警告地叮嘱她,她立时领会,“无事,”她声音有些颤抖,又对外面补了句,“一边拿人去,三更半夜的,别来扰我。”
门外几人听着声便离开了,我收了弩箭,度了几步,打量着她的房间。
珠帘玉幕、薄纱帷幔,这里用的都是顶好的饰物,桌椅案几、屏风卧榻,一水儿的乌木雕刻,焚香挂画、青瓷古董,也都是京中官宦才有的排场。
“你是自愿在这宝春楼,还是被迫?”我问道。
“与你何干,你,你是何人?”她一面后退,一面颤声问。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我把玩着弩机,又向她走进了几步,“你若你是被迫,我想法子救你出去,你若自愿留在这里,那今夜就当我们从未见过。”
“救我?”许是觉得我并不会伤她,她的声音尖厉起来“你可知,我是谁么?”
我默不作声,听她继续道:“我是清河府最风光的花魁娘子,京外的皇庄我也是来去自如,京中的达官显贵都将我奉为座上宾,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你要怎么救我?”
你究竟是觉得我救不出你,还是舍不下这里的荣华富贵?我没有问出口,只沉默着,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她与关在下面那群姑娘不同,她锦衣玉食,连那些护院都要敬她三分,或许她也曾是被拐卖而来,可她如今凭着自己过上了她从前可能一辈子都过不上的好日子,那些金银玉帛、靡靡之音都是消磨人意志的东西。
不过,她说她识得许多京里的贵人,我心里明朗许多,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我不再急着离开,气定神闲地坐下来。
她见我落座,催促道:“你既有幸逃了出来,就识相些,快些走吧,我自当从未见过你,否则,我喊一声,你今夜就活不得。”
“是吗”我勾勾嘴角,目光停在一副文宴图上,“那画里弹琵琶的是你吧?”
她顺着我的眼睛看过去,没好气地说:“是又怎——啊!”她一声惊呼下,一支弩箭正定在那画中女子的脖颈处,她吓得捂住自己的脖子,接连后退。
震慑起了作用,我收起弩,接着说,“我问的话,你如实回答,否则还不等你的人来,你就已活不成了。”我警告的眼神回到画上,她连连点头,眼中尽是惧色,“我说,求女侠莫要伤我,我都说。”
“这宝春楼真正的东家是谁?”
她犹豫着,支支吾吾地说了几个字,“袁老板。”
“哪个袁老板?”
“袁狄,袁素琴的亲哥哥,表面上琴娘是整个宝春楼的女掌柜,实际上宝春楼的一应事物都由袁狄把持,袁狄在清河知府做同知,不便出面。”
竟还是个五品官,难怪他们能在宵禁时分将人送出城,我忖度着,继续问道:“那些被拐来的女子要被带到哪里?”
“那些女子到了宝春楼有婆子教他们歌舞,姿色好些的会先送到北都城的官员府上,也有些没被选上姿色又不错的,就留在宝春楼接待那些从京里来的贵人,那些被挑剩下的,就卖到各地妓馆酒楼。”
“那些女子从何处来?”
“济水的私盐帮撸来的,他们控制着济水,所有船只从河上过都要他们的同意,运几船女子对他们来说更是小事一桩。”
“那些女子都是良民,他们如此多的人到了清河又送去北都城,无人起疑么?”
“他们给这些女子改名换姓,造了贱籍,便可随意买卖,一切合乎国法,无人敢置喙。”
“私造贱籍?”我询问道,这宝春楼背后的人该是手眼通天,我朝初立,皇家便三令五申,私造户籍者处以极刑,“你说京中的贵人,是哪些与袁狄来往密切?”
那女子眼神闪躲,不敢张口,她定是知道些什么,怕说出来遭人报复。
“你但说无妨,我保证此事不会牵扯到你,你若不说,今夜之事,明日一早便人尽皆知。”我威胁道。
她面上挂着几分委屈,正欲张口,却听见一声闷响,紧接着就见她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我忙走过去探她鼻息,断气了!她脖颈处鲜血还在往出涌。好厉害的功夫,暗器从她侧面飞来,正正割断她的喉管,正当我寻那暗器之际,门外又响起敲门声,“宝儿姑娘,琴娘说您的屋子还是得搜一搜,得罪了。”
眼见他们要冲进来我翻窗往北去了,没走两步迎面遇上慕容湉,我们并未多语,一齐出了宝春楼。
我想不出是谁要杀她,定不会是宝春楼的人,他们会直接破门而入,那人定是一早就埋伏在窗外,听到她说到重要信息时就立刻灭口。
早知如此,我就该直接带她离开,我有些懊恼地想着,可她,又真的愿意跟我走么?
我也常常想,若我当时没有入四方园,会不会也会如平常人家的女子一般长大、成亲、与丈夫恩爱一世。而事实上,不尽然,若我当时没有遇上雪娘,或许我早已饿死在街头,或者被顾家的杀手杀死,又或者被歹人所劫,卖入妓院,不论哪一种结果,都只会叫人更加绝望。
是啊,我与她本质上并无不同,都不过是上位者攀附敛财的工具,这世道便是如此,女子,若无家族庇佑,这一生该是何其凶险。
我如是想着,心里便多了些心酸,她如何选择我都不会看低了她,毕竟,以我的经历实在没有置喙他人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