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逃到城外,甩掉从宝春楼追来的打手时,天已亮了。
我们一行四人都已疲惫不堪,稍作调整与盘算后,裴启南问道:“是你杀了她?”
“不是”,我皱着眉解释“是从窗外下的手,不清楚是谁”
裴启南狐疑地瞧着我,“那些杀手为何说要留你活口,而诛杀我们?”
“我不知道。”我确实毫不知情,如今他本就不信我,多说无益。
“我信她。”慕容湉出了声。
裴启南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我抬头对上慕容湉那双墨玉色的眼珠,他眼中有几分安抚之色,随后转向裴启南,“我们先到济水,再行出发。”
话音刚落,又听见大队人马的声音,他们追来的很快,我们躲到了一座破落的关帝庙,外面开始下雨。
裴启南暴躁地吼道:“出发前,我们的兵马分成两路,一路走大路吸引人马,我们微服走小路探案,本该毫不起眼,若不是她泄漏行踪,我们怎么会被一路追堵至此?”
慕容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檐外的雨,几匹马是不能再跑了,这雨越下越大,已成瓢泼之势。
“启南,此处与济川不远,你与阿域带着我的印信去济川府求援,我与顾灵昀按原定计划经济水前往南郡。”
“不行,你与她一起,岂不是!”
“启南!”慕容湉喝住了他,“就这么定了。你们即刻就走。”
裴启南恶狠狠地瞪着我,那双忠犬的眼里,如今正迸发出狼的警告,我也回瞪住他。
慕容湉上前一步,阻断了我二人的剑拔弩张,他将我挡在身后。
我深知此刻便该躲在慕容湉身后一言不发,我不再理会裴启南,只垂下眼看着慕容湉衣袍。
第一次,我的身前,也有了身影。
二人走后,慕容湉盘腿坐下,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分给我一些,“暂歇一歇,等他二人走得再远些,我们也便上路。”
要等他们走远,否则,我们被俘,他们不多时也便落网。
我嚼着肉干,踱步到檐下,倚着门看雨,想起师父被害的那天,那天的雨下得与现在无异,茅草屋里也如现在这破庙一般漏着水,我吃完将自己的袖口又缠紧了些,回头看他,问出了我一直以来想问的问题:“为什么会信我?”
他将擦好的匕首装进刀鞘,绑在靴侧,也不抬头,只是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除了信你,我别无选择。”
我回过头来,不甚明白,想不出他有什么不得不信我的理由,只觉得就目前来看,被他信任,是件好事。
“他们来了。”我正了正身子,警惕起来,从雨声里分辨着匆忙而来的脚步声,回头时看见他站在那座破败的关羽像前,双手合十,双目微闭,祈祷着什么。
那一刻,外面的脚步声愈加清晰,他一动不动,依旧合掌在神像前。
滂沱大雨,杀手四伏。我好像越过他看见了当年的师父。
师父,若你还在,这一次,定换我来守护你。
我架起弩机,瞄准大门的方向——“嘭”得一声,贼匪破门而入,
这才发觉慕容湉手握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刀锋向雨里劈了出去,化作雨刃自下而上撩起,率先闯入的贼首便被剖裂在地。
慕容湉就站在雨里,守着那个已经破烂的门,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便杀一双,脚下已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与他一同并肩作战,更未想过他会挡在我身前,护我周全。
直到他渐渐体力不支,门外贼匪不断涌入,我的弩箭已用完了,抽出软剑前去支援他。
“围杀!围杀!”我听见门外有人喊叫着,“那女人留活口!”
又是一队人不要命似的冲了进来,慕容湉将一块三寸长的木板丢给了我,大喝一声,“带回去!走!”随后他又振了振手臂,挡在门前,挥着大刀又劈了出去,半空中刀光如瀑,血雨四溅。
走?又能走去哪呢?慕容湉,不如一起死吧。我将木板别在腰间,冲出门去,直击那领头的,将他从马上打落在地,战在一起。
这一刻,我只记得他说,要我保护他。
慕容湉也冲了出来,围攻他的人已被他打倒大半,如今庙外这些一齐围了上来,他已战至力竭,暴喝一声,一刀劈开了面前的杀手,刀随身转已杀出了重围,向我奔来。
那贼首已被我的软剑划破喉咙,倒在地上,我翻身上马,向慕容湉驰去,伸手拉他上马,又一勒马鞍向南而去。
他环箍着我,手死死地扯住缰绳,我从未见他的表情如此严峻,不过跑出了多少里,天气已渐渐暗了下来,我们却突然被马甩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滚落到河边,他一把扯起我往河边的芦苇里扎。“马蹄被铁蒺藜刺穿了,这里一定有埋伏。”
不多时就听见芦苇荡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低声说:“这里河道窄,我们游到对岸去,那里有船,有人家。”
他沉吟了片刻说:“我不会游术。”
我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待在这里迟早要被发现,可现在出去也是个死。
下着雨,河水也已涨了起来,此时,我的梅花香囊却因芦苇的揪扯落在了水里,顺流而下,眼看越来越远,那是医公子亲手缝制的,想也没想,冲进水里,我听见慕容湉大喊:“顾灵昀!”
咝,这水真凉啊。
我往前游着去抓那香囊,费了好大力气才够着,紧紧地缠在手腕上,又听见慕容湉一声大喊:“顾灵昀!身后!”
我听见声音迅速屏气下沉,一只箭擦着我的头顶射进水里,我脊背发凉,又隐约听见什么落水的声音,心想是那帮刺客下水来擒我,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加速往前游,游了许久才敢在对岸一处栈桥背后停下来,回望过去,岸上有人在四处搜寻。
慕容湉呢?
我正纳闷,突然惊觉,刚才落水的,是慕容湉!
他不会游泳!
或许他以为我撇下他自己逃生了。
我心急如焚,踉跄着往栈桥边上的商船处走去,拾起甲板上的绳子,绑在身上,又扎进水里,往方才落水的地方去。
春夜里的河水实在是冷啊。
良久,岸上似乎已没了动静,我悄悄潜出水面,他们找不到慕容湉,似乎已走了,慕容湉一定还在水里,我又回身向深水处摸索着游去。
水下的情形黑漆漆无法分明,靠近岸边的地方尽是水草,我一面扯着缠过来的芦苇和水草,一面往前摸索着,突然发现前面的区域芦苇都朝着一个方向倒去,便顺着那方向往下探去。
果然,片刻就摸到一个人的身体,我摸到那人身上挂着的环形玉佩,果然是他。
我扯过他的胳膊,放下心来,万幸,脉息尚存。我将腰上多出的绳头绑在他腰上,把我俩紧紧捆在一起,扯住绳子,借着水劲上浮,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他弄上了船。
再探他鼻息,有气,只是昏了过去,我终于累得瘫倒在甲板上,我望着远处升起的长庚星,叹着:“慕容湉啊,命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