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塔楼时梅已精疲力尽,袍角沾满了红红绿绿的粘液,在暗黑的布料上十分显眼。今晚唯一的成就是护送缇波珀洛安安稳稳回到了斯莱特林休息室,长长的帷幕里净是些粗制滥造的头骨道具,梅没有任何想法,倒是缇波珀洛一路上都死死黏着她的后背,说什么也不松手。
梅呼吸着空无一人的长廊里宁静的空气,和透明玻璃外打下的星光为伴、以隐隐约约飘来的音乐为引,轻盈地舞上台阶。此时此刻她终于体会到了一点万圣节的乐趣,不是挨家挨户讨糖,没有奇异百变的换装,而是趁别人扎堆时享受无人打扰的时光。
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向缇波珀洛伸出援手来着?
梅摇摇头,将大脑放空,当务之急是完成今日任务。七点一刻,不错,艾德海特一行人不会这么早回来,宵禁前她能全部完成。
平静的心情只维持到拧开寝室门的瞬间,一股湿气扑面而来,只见里边所有东西都乱七八糟,一处不落的邋遢,简直是垃圾的游乐园。
水渍的来源是左下铺的闹钟,它的主人、那个黑发女孩正笨拙地试图将东倒西斜的行李箱归位,身着$过的公主裙湿漉漉的被晾在床边,上趴一只打哈欠的肥猫。
帕米拉听到开门的响动顷刻回头,用腿尝试遮挡身后的一团乱麻,却不慎踩到书页险些摔倒。
“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帕米拉捂住差点被磕伤的膝盖,目光躲闪,略带心虚地问。说话时,猫砂盆旁满落的食粮还是无人清扫,墙纸上星星点点的油墨仍不停下坠,桌面点点滴滴的水渍依旧不见消散——她还要转移话题?
自己居然和这么个惹事精和平共处了两个月之久,甚至曾经、一半为了顾及帕米拉答应了休息室前波特的交易。
梅一动不动站立于门前,脑内活动激烈,帕米拉终于意识到话中不妥,紧巴巴地解释,“因为膨胀咒失效了,我就提前回来!一回来就看到闹钟朝外喷水,一团糟的杂物——可能是凯蒂弄的——所有都怪不到我头上!而且你的书都干干净净,损失的是下铺的我和安妮!”
听到最后一句话,梅终于缓和一点,抽出魔杖对准帕米拉的领口,趁对面闪开前念出烘干咒咒语。随后默默动手,开始替她收拾残局,给椅子来一个清洁咒、朝墙上施一个烘干咒,魔法没用的地方就撸起袖子自己上。整整打理半个钟头,房间总算露出它原本面貌。
“太厉害啦,你是怎么会这么多魔咒的?”面对洁白如初的帘幕,帕米拉快话得像只在撒欢的小狗,趴在桌边摇尾巴,梅听到的是认识她以来最为友好的的声音,“‘清理一新’‘擦拭一净’弗立维教授目前都没上到——哦,能不能给我要到的两篮子糖果施下压缩咒……”
“如果你没有整天把时间花在吃喝玩乐上的话,应该是会比我做的好的。”梅一脸菜色得从书里抬头,两个月零一周的相处深知帕米拉的个性,沉默只会往她嘴上的发动机添火加柴,更何况替她整理烂摊子又被打扰的感觉十分不好受。
帕米拉跳起来,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又变成开学第二天梅被扣五分之后的神情,忽的提起她眼前的传记,“啊哈!你也就只能挑出这个评判我了!入学到现在你认识几个学生?全年级只有你是从早到晚不参加社交活动的只会跑图书馆的!”
梅的目光对着她手指下的字:从巫师议会退休时马尔登①已不再认为“是否两条腿走路”是区分人与兽的关键。真不错。
“今年霍格沃茨一共入学三十六位新生,按姓氏首字母排列:杰森·艾特肯,我,安妮,两个卡特莫尔,你,缇波珀洛·查普曼……”
七十来个单词一五一十念完,梅已口干舌燥,她一把抓过目瞪口呆帕米拉手中的书,边往梯子爬向上铺边叹气,“行行好,随便你做些什么,别来烦我了。”
过了没一会儿,梅打赌连十分钟都没到,下铺书桌就传来嗵嗵的敲击声,用枕套蒙住头也阻止不了噪音穿透耳膜。一声沉闷巨响后,她终于忍不了了,诈身掀开床帘,和正摆弄裙撑的帕米拉大眼瞪小眼,“你到底想怎么样?”梅沉声问。
“我又怎么着了?是你说的我什么都能做!”帕米拉愤怒地大叫。
“你有一只猫——”
“——凯蒂不是我的宠物!”
“你有一只安妮·博尔顿留在这儿的蓝猫,两大篮讨到的新鲜糖果,三份明天上交却一笔未动的作业!就非要去敲打蓬蓬裙不可吗?”
“——变形课作文我已经动笔了!”
梅深吸一口气,帕米拉显然很拿受钻牛角尖的辩论,但她一点也不想再胡搅蛮缠下去了。起身下地,充耳不闻背后渐长的抱怨,抓起坩锅和药材直奔卫生间。
梅漏下课本,只凭记忆将擦伤魔药一比一复刻出来——可能多搅拌八分之一圈,或者少加一毫升冬青浓缩药剂——反正成品是标准的玫瑰粉。她还特地做两瓶给自己试验,评价是一流效果成功盖过了三流口感。
掐准时间,卡到宵禁进寝室(虽然在卫生间通宵都不会被扣分),蹑手蹑脚开门却发现里面灯火通明。
窗外万圣节的灯火早已熄灭,费尔奇对遗留烂摊子的咒天咒地是节日最后的余韵,明天就不必对出其不意的恶作剧惊心胆战。但小打小闹后真正要当心的是怀揣恶意的歧视。
闪闪星灯下,梅清晰的看到安妮的一条辫子散了架,连体服脏乱不堪霓虹灯也不知去向,手臂的布料破破烂烂,关节处红肿、带有泥沙,显然摔了不止一跤。脸上的傲气相比于晚饭间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在这骄傲里又多了几丝愤怒、厌恶。
梅看看蓬头垢面的安妮,又瞧瞧表情严峻的帕米拉和黯然销魂的艾德海特,问:“发生什么了?”
“……我们刚回来…我和安妮回来的时候…在‘试胆大会’的前面……”艾德海特抽抽搭搭地低下头,使本就小声的话更加听不清了,“有个巫师…另一个……”
“她们回来路上遇到两个学生,一个高年级的骂安妮泥巴种,一个对维护她的艾德动了手,还扬言下次继续找茬,”帕米拉打断了舍友的抽咽,比了个魔杖决斗的手势。
梅眨眨眼,她略微思考就明白了“泥巴种”代表的意思,巫师词汇有七成是希腊语、拉丁语等转化而来,两成是麻瓜界词汇拆和,结合语境就能得知那两个巫师在歧视安妮,指责她污染血统。②
社区学校里梅见过也经历过许多歧视,皮肤深浅、高矮胖瘦、发色瞳色、性格家庭,甚至有时候因为聪明努力,和周围人显得格格不入也会被排挤。
安妮甩甩仅剩的枣红色麻花辫,脸颊涨的通红,倒使她像个熟透的草莓,“威科姆阿贝学校绝对不会允许这样光明正大的歧视存在,假如有个学生公开发表…那样的思想,更别提动手了,他或她一定会被劝退。”
艾德海特蹲下抱住膝盖,比起安妮,悲痛欲绝的她更像那个受害者,“对不起…我没有反击过他们…早知道…我们就早点回来了……”
“在这儿哽咽难言有什么用?”帕米拉扯起艾德海特的胳膊,“他们又看不到,哪怕看到了会向你道歉吗?”
梅看两人的悲愤也安慰,“我们可以找级长、学生会主席,或者弗立维教授、邓布利多校长告状,教职人员不会坐视不管的。”
“告状,给他们关了一天两天小黑屋,或者人力擦上一周地板,然后变本加厉吗?治标不治本!要我说就反击过去——”帕米拉叫起来。
“我想我们四个一年级学生大概是打不过他们的,”安妮走来走去,紧紧咬着下嘴唇,“我想…我们能不能抓到他们什么把柄之类的,或者至少,不敢再轻举妄动?”
此话一出,梅立刻感到一股灼热的视线盯着自己,是帕米拉,“我们可以一起上下课,如果他们还来,梅,你负责施法!我看到了你的魔咒有多棒!我们一起可以保证绝对挑不出安妮的一丁点错处。”
“我什么错都没有!”安妮略带崩溃的大喊, “只因为我穿了件连体服吗?还是戴了霓虹灯?”
的确什么错都没有。
梅想起来有一次校园霸王将一个和她同批的转校生打趴下,嘲笑他父不详,瘦小的孩子努力爬起来指着梅高喊她也没有父亲,空难死了!周围同学笑起来,一片嘈杂里有个孩子说,“布鲁的父亲在坟墓里!”
这是一段很糟糕的记忆,梅不想继续回想,能说的只有一学期后她成为了那个孩子的后继者,可笑的是被盯上的原因又绕回“你的父亲在坟墓里。”
“先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飞行十分耗费体力,”梅拉过泪眼婆娑的艾德海特,用毛巾为她擦脸,她的眼睛已经肿成两颗核桃,“我尝试少去点图书馆…虽然我的建议还是去找级长。”
“你同意啦?”帕米拉惊喜道。
“你要擦伤魔药吗?膝盖还没结痂应该会很疼…校医院太远,何况现在已经宵禁了——刚刚做的,我试过了,效果立竿见影,”梅没有正面回答,拿出仅剩一瓶的魔药,“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比如画构造图?”
安妮接过装有玫瑰粉液体的小瓶子,嗅嗅后仰头一饮而尽,关节上的伤犹如被按下加速键,除了泥沙依旧,“没有心情画画…上帝,它的味道不比过期的鲱鱼罐头好。”
“或者玩高布石?还是看书?”艾德海特回神振作起来,尝试调动好友的情绪,还抱来凯蒂,“你一直说很想让我了解《绿山墙的安妮》,聊聊这本书?”
安妮仰面躺倒在床上,依旧无精打采,半睁眼睛任由凯蒂在她肚皮上打滚。
“往好处想,你比《绿山墙的安妮》的主人公有更多免疫力,”梅说完,发现无人领会她的意思,又补充,“以及更大的勇气、聪明。③”
安妮紧绷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