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美院红砖墙时,许晟正在调第七种灰。松节油裹挟着钴蓝在调色板上晕开涟漪,窗外梧桐枝桠的阴影爬过画布上未完成的人像,在锁骨位置碎成斑驳的伤痕。
手机在亚麻围裙口袋震动的刹那,钛白颜料在帆布上划出突兀的直线。
「香菜滚蛋:接到啦!温温姐超美!就是看着有点累?( 'Θ' )?」
「香菜滚蛋:哥你千万控制住!别突然出现在车库!」
画笔坠地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白鸽,许晟扶着画架慢慢蹲下。
腕间褪色的红绳擦过未干的油彩,在米色羊毛衫袖口拖出猩红印记。
他盯着对话框里那个"累"字,喉间翻涌着冰棱般锋利的焦虑——她真的回来了吗?会不会又消失?
药瓶滚进画架底层的声响惊醒了恍惚。他摸索着吞下两片氟伏沙明,苦涩在舌尖爆开的瞬间,记忆突然闪回十五岁那个雪夜。
温妤裹着薄荷绿围巾趴在四合院石桌上,鼻尖红红的冲着他笑:"阿晟调的蓝色最好看,像把星空揉碎了浸在海水里。"
画室门被叩响时,药效尚未完全发作。许晟将颤抖的右手藏进围裙口袋,转身撞进一双缀着星霜的眼睛。
温妤站在逆光里,羊绒大衣下摆沾着未化的雪粒,像是从旧时光里裁下的一帧胶片。
"好久不见。"她听见许晟温润的声线,有点别扭,像是生了病的沙哑的嗓子在刻意调整不让人发现自己的异样,仿佛这些年溃烂的创口从未存在。
温妤的视线落在他袖口的颜料:"许教授在创作?"。
许晟侧身挡住画架上的人像,腕绳却突然被暖气吹开——那些新旧交叠的疤痕在暮色中纤毫毕现。
温妤看见那些深深浅浅的伤口忽得睁大双眼,“许晟,你……”她早知道许晟生病了,但却不知道已经这么严重。
“教具划的。”他笑着拉下衣袖,喉结在苍白皮肤下滚动如困兽。
温妤的指甲掐进掌心,那本诊疗手记第37页的案例突然浮现在脑海:患者通常会有自残行为,并擅长编织合理的谎言。
许卿卿抱着暖手炉蹦进来打破僵局:"哥!温温姐住我公寓你不会反对吧?"
少女刻意扬起的声调惊醒了画架后的白猫,琉璃色瞳孔倒映着许晟骤然绷紧的身体。
"当然。"他弯腰抱起猫咪,后颈凸起的骨节像折翼的蝶,"需要帮忙搬行李吗?"
温妤看着他被颜料染花的指尖抚过猫背,忽然想起十四岁那个暴雨夜。
少年蜷缩在画室角落,湿透的衬衫下脊骨嶙峋,却固执地抱着她送的素描本喃喃:"小妤说要当我永远的朋友,她不会骗我的。"
"不用麻烦。"她听见自己说。
许晟怀里的猫突然发出呜咽,在他手背挠出三道血痕。
温妤下意识伸手,却被他后退半步避开:"我去拿医药箱。"
盥洗室镜面映出男人支离破碎的表情。许晟拧开冷水泼在脸上,腕间伤痕在水流冲刷下泛起暗红。
门外传来温妤和妹妹的谈笑,他摸索着吞下今天的第五片药,把呜咽咬碎在掌心。
回去的路上,许卿卿见时间也不早了,便提议大家一起去她哥家吃晚饭,开始温妤还有点担心,一言不发地回来,又要去人家里蹭饭属实尴尬了点。
但许晟忽地开口说:“去吧。”那她在拒绝就有点不知好歹。只有许卿卿猫儿似的弯着眼捂嘴偷笑,今天是哥哥这几年状态最好的时候了。
晚餐时暴雨突至。许卿卿怀着期待的目光问他:"哥!今晚做了什么?"
许晟做饭很好吃但他不常做,她记得每年只有在温温姐生日的时候他哥会做一桌子菜,全是十四岁前温妤爱吃的东西,平常她求也求不到。
温妤望着餐桌上格格不入的薄荷巧克力蛋糕,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味道。
突然被记忆刺痛——十六岁生日那天,她隔着太平洋刷到少年晒在社交平台但却仅她可见的蛋糕,歪扭的"等你回来"被烛泪晕成血色的疤。
"要不要试试这个?"许晟将骨瓷碟推到她面前,蛋糕切面露出七层渐变的海蓝色。温妤咬下第一口时,童年记忆裹挟着药苦汹涌而至——这是他们偷溜去后海时看到的暮色,是他每年生日固执复刻的执念。
暴雨在落地窗上蜿蜒成河。许晟看着她唇边沾到的奶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结痂的伤痕。
他想用拇指拭去那抹甜腻,最终却只是递上餐巾:"沾到了。"
温妤接过纸巾的瞬间,瞥见他无名指内侧未愈的咬痕,精致的眉头簇起。诊疗手记第89页:当患者无法承受情绪波动时,常会出现无意识自伤行为。
"许教授的手..."她故意拖长尾音。许晟从容地将手藏进桌布阴影:"刚刚切菜划到了。"
温澜举着游戏机探头进来:"姐!暴雨把电路劈坏了!"
整栋别墅突然陷入黑暗,温妤在惊呼声中被淡淡的柠檬草气息笼罩——许晟几乎瞬间将她护在墙角,温热的战栗透过羊毛衫传递过来。
应急灯亮起时,他已然退回安全距离。温妤看着他整理袖口的优雅姿态。
忽然想起视频里许卿卿哭着说:"你走后的每个雷雨夜,哥哥都会撕烂所有画稿。"
后半夜雨势渐弱。温妤站在客房露台,看着画室透出的暖黄光晕。
许晟的身影被窗棂切割成破碎的剪影,画笔起落间有雪片般的纸团不断坠落。她已数不清数到第几个纸团时,画室灯光骤然熄灭。
暗处传来瓷器碎裂的轻响。温妤赤脚踩过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在虚掩的门缝里看见满地狼藉。
许晟蜷在未完成的画像前,指尖正轻轻抚过画中人眼尾——那个位置被反复覆盖的油彩堆积成痂,在月光下像一滴永远落不下的泪。
装氟伏沙明的药瓶滚到她脚边。温妤弯腰拾起时,突然看清画布全貌:二十岁的自己正在波士顿广场喂鸽子,肩头落着那年冬天的初雪。
而画像角落用普鲁士蓝写着极小的一行字:第一百零七次杀死思念。
晨光染红画布边缘时,许晟在满室松节油气息中惊醒。
昨夜破碎的记忆让他瞬间绷紧脊背,却在看见身上盖着的孔雀蓝绒毯时怔住——这是温妤行李箱上的搭扣花纹。
画架上的作品被小心地罩上白布,边角整整齐齐压着镇纸。
他掀开白布的刹那,瞳孔剧烈收缩:画像旁多了一串用钛白颜料添加的脚印,从波士顿的雪地蜿蜒至他脚边,最终化作腕间红绳缠绕的结。
瓷盘与门框轻叩出清响。温妤倚在晨光里晃了晃手中的普洱茶:"许教授要不要续杯?"
她瓷白腕间的新鲜咬痕刺得许晟眼眶生疼,昨夜自己失控时的低吼突然穿刺记忆:"你怎么敢…怎么敢不要我..."
"早上刚煮的茶。"温妤将瓷盏放在满地画稿上,任药香混着茶气在室内氤氲。
许晟盯着她随动作滑落的衬衫领口,那枚他亲手打造的银戒正在锁骨间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