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

    晨雾在落地窗上洇出淡青色的水痕,许晟握着茶盏的指节泛起青白。

    瓷釉里浮动的普洱茶汤倒映着温妤锁骨间的银戒,那抹冷光—他曾经深厌无比,它能戴温妤的手上、脖子上,而自己连站在她面前的勇气都没有。而现在他又十分开心,因为这戒指是他送她的,而她一直戴在身上。

    "画布受潮了。"温妤忽然倾身,发梢扫过他手背结痂的伤痕。

    许晟条件反射地后仰,画架上的调色盘应声坠落,钴蓝与生褐在柚木地板上溅出星云状的漩涡。

    温妤俯身去捡的瞬间,许晟看见她后颈淡粉色的疤痕——那是十二岁春游时她替他挡下马蜂蛰的痕迹。

    记忆突然被撕开豁口,氟伏沙明的苦味在舌根复苏。

    他仓皇转身去够画刀,腕间红绳却勾住温妤的珍珠耳坠。

    "别动。"温妤按住他战栗的手腕,呼吸间飘着佛手柑的香气,"会扯断的。"

    许晟僵在原地。晨光将他们的影子揉成画布上未干的油彩,温妤睫毛投下的阴影正巧落在他腕间最深的疤痕。

    那些年破碎的呓语突然在耳畔轰鸣:波士顿的雪会不会冻坏她跳舞的脚踝?中央公园的松鼠还吃不吃松子?她枕畔的薰衣草香囊有没有被纽约的暴雨泡烂?

    "好了。"温妤退开半步,耳坠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晕,"许教授创作时都这么心不在焉?"

    许晟将画刀藏进亚麻围裙口袋,指腹摩挲着刀柄的凹痕。

    那里刻着温妤名字首字母,是他二十岁生日那夜用美工刀反复镌刻的印记。

    "温小姐不也总在观察我的创作?"他笑着用镇纸压平画布褶皱,袖口滑落时露出新缠的绷带。

    落地窗外传来割草机的轰鸣,许晟眉头骤然蹙起,温妤看着草屑在阳光里纷飞如雪,忽然想起诊疗手记第152页的批注:患者对特定场景会产生创伤性闪回。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许教授讨厌割草机的味道?"

    许晟调色的手腕在空中凝滞半秒,钛白颜料在调色板上晕开苍白的涟漪。

    二十二岁春天,他曾在查尔斯河畔看见温妤与金发少年躺在草坪大笑,割草机的青草味混着她飞扬的裙摆,将视网膜灼烧出永久的色斑。

    "没有。"他将松节油倒在棉布上擦拭画刀,金属冷光映出瞳孔里翻涌的阴翳。他擦拭的频率越来越快,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走廊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许晟几乎是瞬间将温妤挡在身后,油画刮刀在掌心压出血痕。

    管家在门外道歉:"许先生,您订的画框到了。"

    "我去看看。"许晟将刮刀塞回笔筒时,温妤瞥见木质手柄上的血渍。

    她数着脚步声消失在楼梯转角,迅速用手机拍下画架边缘的刻痕——层层叠叠的"WY"字母覆盖着陈旧的"我想你",最新那道刻痕还沾着松节油的残液。

    正午阳光穿过天井的彩绘玻璃,在旋转楼梯上投下斑斓的光斑。

    温妤跟着光晕拾级而下,听见画室里传来压抑的争执。

    "您不能再加大剂量了。"家庭医生的声音混着药瓶轻响,"上周昏厥就是因为......"

    "那就换氟西汀。"许晟的声线像绷到极致的琴弦,"下午还有课。"

    温妤贴在雕花门扉上的掌心沁出冷汗,门缝里飘来熟悉的苦杏仁味。

    那是氟伏沙明与劳拉西泮混合的气息,诊疗手记第241页用三个感叹号标注过这种危险组合。

    "温小姐?"管家的惊呼让画室瞬间死寂。温妤看着自己的影子被阳光推进门内,许晟苍白的脸在画架后缓缓抬起,破碎的表情尚未拼凑完整。

    "我来借《色彩心理学》。"她指向书架最上层的精装书,阳光将睫毛的阴影投在眼下,恰好掩住眸中的震颤。

    许晟腕间新鲜的针孔在阳光下泛着青紫,静脉周围密布着褪色的瘀斑。

    书架需要攀爬木梯才能触及顶层。温妤抓着梯子横档的手突然被温热掌心覆盖,许晟的气息裹着药香笼上来:"我来。"

    他取书的动作牵扯衬衫下摆,后腰处隐约露出医用胶布的边缘。

    温妤想起昨夜捡到的药瓶标签:□□注射液,每日两次,臀大肌注射。

    "谢谢。"她接过厚重典籍时,指尖擦过他手背交错的疤痕。许晟触电般缩回手,画册砸在地毯上激起细小的尘埃。

    纷扬的尘粒中,温妤看见扉页夹着的拍立得照片——十八岁的自己正在时代广场起舞,照片边缘用普鲁士蓝写着:第92次复诊纪念。

    许晟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的血丝在围裙上绽开红梅。

    温妤递手帕的动作僵在半空。

    "颜料。"他笑着用手背抹去唇色猩红,钴蓝与朱砂在苍白的皮肤上混成诡异的紫,"吓到你了?"

    温妤盯着他衬衫纽扣的裂纹,想起许卿卿醉酒时哭着说:"哥哥每次发病都会扯坏衣服,却说是在画室刮破的。"

    她忽然伸手抚平他翘起的衣领,指尖若有似无擦过颈动脉:"许教授的颜料会咬人?"

    许晟的喉结在掌心下剧烈滚动,温妤感受到脉搏的震颤顺着指尖爬上脊髓。

    "小心!"许晟突然揽住她的腰向后仰倒,天花板坠落的水晶吊灯在身侧碎成银河。

    温妤听见他的闷哼和骨骼撞击地板的声响,血腥味混着松节油在鼻尖缠绕成网。

    管家惊慌的道歉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清洗吊灯时忘了拧紧螺丝......"

    温妤撑起身子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许晟的右臂插着水晶碎片,鲜血正顺着她送的那条孔雀蓝绒毯纹理蔓延。

    而他左手仍死死护着她的后脑,掌心被碎玻璃割得血肉模糊。

    "小鱼......"许晟涣散的瞳孔望着她领口晃动的银戒,喉间挤出气音。

    这是她回来后他第一次叫只她的小名,她看到他瞳孔里倒映的恐慌和后怕。

    沾血的怀表弹开的瞬间,波士顿的初雪纷纷扬扬落进眼底。

    温妤看见十七岁的自己正在查尔斯河滑冰,照片背面是晕开的字迹:今天医生问我的安全绳是什么,我说是等一个人来系紧伤口。

    救护车鸣笛刺破黄昏时,许晟在担架上轻轻勾住她的小指。

    温妤俯身听见他气若游丝的呓语:"别怕,只是......"未说完的话被氧气面罩截断,她看着急救灯的红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忽然读懂那些未寄出的明信片上,为何总画着系蝴蝶结的伤口。

    深夜的医院走廊漂浮着消毒水的气味。温妤摩挲着怀表边缘的刻痕,忽然在夹层摸到微凸的金属片——那是她找了好久的一枚耳钉,与她十八岁在第五大道丢失的那只一模一样。

    她知道他去波士顿偷偷看过她,只是不知道他就在自己身边,或许伪装成了某个路人与她擦肩而过,或许和她坐在同一家餐厅里,在背后默默注视着她和某个人谈笑。

    而他只能嫉妒的一次次咬破自己的手指,重新加深还未愈合的伤口,这样才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温妤的明媚在他十六岁之后再没感受到,而那些明媚现在都给了别人。

新书推荐: 仙梦心阁序 论谪仙被封号怎么自救 溺火 禾安何处 王楚钦孙颖莎:星辰之誓 好运开场 血旗荡八荒 重生后嫁给了前夫死对头 鸢尾年 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