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冷光像液态琉璃在走廊流淌。温妤摩挲着怀表背面凹凸的刻痕,金属寒意渗入指腹。
监控仪规律的滴答声里,她数着许晟手腕留置针附近的淤青——二十二处,恰好对应诊疗手记里每月复诊的记录。
许卿卿的脚步声裹着晚香玉香水破开消毒水的气味带着急切:"哥哥又进抢救室了?"
少女指尖还沾着剧情场景妆的亮片,眼尾晕开的金粉在廊灯下折射出细碎的疼。
温妤将怀表揣进风衣口袋,金属链却在动作间勾出半张泛黄的病历。
许卿卿突然按住她手腕:"2017年12月24日的记录,温…温温姐你看过了?"
病历纸在穿堂风里簌簌作响,温妤看清诊断栏里潦草的英文:Acute stress disorder with self-mutilation(伴有自残行为的急性应激障碍)
记忆如逆向生长的藤蔓刺破时光。
那年平安夜她在洛克菲勒中心排练,有个戴麋鹿面具的男人在警戒线外站了整夜。次日清晨保安说那人脚下积雪染着猩红,像被利刃划破的圣诞袜。
"那天他在洛克菲勒中心外面站了了一晚上。"许卿卿的泪珠砸在泛黄的纸张上。
"看到你ins发和舞伴的合影,用美工刀在手上刻你的名字,血把雪地都......"
急救室的红灯骤然熄灭。温妤将病历折成星星塞回口袋,耳坠划过许卿卿手背:"你当初跟他偷偷传消息说我恋爱时,没想过后果?"
“对不起温温姐呜呜呜,我…我不知道那是你合作伙伴还…还是个gay。”许卿卿局促的搓了搓手,脸蛋炸红一片。
温妤失笑的安慰了她两句,她现在也没时间指责她些什么。
玻璃门映出许晟被推出来的身影。
温妤看着他氧气面罩上凝结的雾气,忽然想起十二岁夏令营那个雷雨夜,少年蜷缩在衣柜里攥着她的发带呢喃"别走"。
而此刻他无名指上缠着的,正是那根褪色的丝绸。
"温小姐需要换药。"护士举着托盘停在转角。
许卿卿突然拽住温妤的腕表:"别让哥哥看见你手臂的伤。"
更衣室的镜面倒映着蝴蝶骨处的纱布。
温妤解开衬衫第三颗纽扣时,金属镊子突然从托盘跌落——许晟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瞳孔里破碎的光随着她肩头渗血的绷带剧烈摇晃。
"画室吊灯......"他嘶哑的辩解被镇痛泵的滴答声割裂,医用胶布下青紫的血管在颈侧跳动如濒死的蝶。
温妤扣好衣领转身的刹那,听见留置针扯脱皮肤的闷响。
许晟跪在地上捡玻璃碎片的动作像个偷吃糖果被抓住的孩子。
血珠顺着掌纹滴在温妤鞋尖,绽开的花瓣倒映着他睫毛上将落未落的泪:"对不起,我这就收拾干净......"
温妤蹲下身握住他颤抖的手腕。
二十年来她第一次看清那些疤痕的走向——所有伤口都避开了腕表的齿轮纹路,那是她十三岁送他的生日礼物。
"许晟。"她轻轻拨开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看看我。"
男人涣散的瞳孔逐渐聚拢,倒映出她锁骨间晃动的银戒。他忽然用染血的手指触碰戒圈内侧,那里刻着极小的"7.21"——既是他的生日,也是他们初见的日子。
"小鱼。"许晟将额头抵在她肩窝,呼吸拂过纱布下的伤口,"能不能......"未尽的话语化作喉间哽咽,温妤感受到颈侧滚烫的湿润。
走廊传来轮轴摩擦地板的声响,许卿卿推着输液架僵在光影交界处。
她身后站着穿驼色大衣的男人,镜片后的眸光掠过少女泛红的耳尖:"许小姐的独角戏很有爆发力。"
陈拾指尖转动的场记板停在"37镜",温妤认出那是许卿卿杀青戏的编号。
少女突然拽住导演的银灰领带,唇膏印上他下颚的刹那,场记板重重砸在地面。
"陈导教我的,"许卿卿将演戏需要还未来得及卸下的亮片美甲按在男人喉结,"毁灭性的美要亲手打碎才真实。"
温妤扶着许晟起身时,看见陈拾捡起的场记板背面贴着便签——"卿卿NG第21次",而昨天的拍摄通告显示这场戏本该一次过。
许晟的掌心还在渗血,却固执地用手帕包住温妤被碎玻璃划伤的手指。
他低头打结的动作让后颈的医用胶布翘起边角,露出皮下注射留下的紫斑。
"我想吃海棠酥。"他突然说。
温妤怔住。这是十二岁他发病时的暗号,意味着"请暂时别离开"。走廊尽头传来瓷器碰撞的声响,管家推着餐车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
陈拾不知何时离开了。许卿卿对着消防栓的镜面补妆,玫瑰灰眼影晕染着发红的眼眶:"他总说我演不好暗恋戏。"
少女将口红狠狠按在镜面,"可他明明看见我在更衣室......"
温妤想起前几天她还在国外时许卿卿跟她视频吐槽ng了十八次的告白镜头。
陈拾把玩着打火机说:"你眼里没有爱而不得的痛楚,只有胜负欲。"
此刻月光漫过窗棂,许晟小口咬着海棠酥的模样与记忆重叠。
温妤看着他喉结艰难地滚动,忽然伸手抹去他唇角的酥皮碎:"慢点吃。"
许晟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慌乱去抓茶杯的动作碰翻了药盒,药丸滚落在她裙摆褶皱里,像一粒粒裹着糖衣的子弹。
"我帮你......"
"别碰!"许晟突然箍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腕骨。
呼吸在消毒水气味中胶着。许晟突然松开手后退,脊背撞上输液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把自己缩进窗帘后的阴影里,撕扯着手背的留置针喃喃:"脏...太脏了......"
温妤数着他腕表齿轮转了十七下,轻轻哼起《小星星》的旋律。
许晟扯窗帘的动作渐渐停止,月光沿着他颤抖的指尖爬上眉骨。
"小鱼。"他隔着纱帘的孔隙望她,声音轻得像怕惊碎晨露,"如果哪天我消失了......"
温妤将银戒贴在纱帘上,戒圈内侧的刻痕与他的戒指完美重合:"我会找到所有你藏起来的'安全绳'。"
她看着许晟的剪影在帘后蜷成孩子的姿势,忽然想起昨夜在画室暗格里发现的铁盒。
那里面装着七十二张飞往波士顿的作废登机牌,每张背面都写满了她的名字。
最新那张的日期是她回国的前一天,用血画着被划破的翅膀。
窗外飘起细雨时,许晟终于睡着。
温妤轻轻展开他紧攥的掌心,里面藏着半枚褪色的金属耳钉——正是她十八岁在时代广场丢失的耳钉。
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亮着猩红的光点。陈拾倚在防火门边抽烟,许卿卿的珍珠耳坠在他指间晃成迷离的弧:"许小姐的演技课,"他将烟圈吐在少女泛红的眼尾,"需要更沉浸式的教学。"
温妤转身的瞬间,听见许卿卿的轻笑:"陈导确定要亲自示范什么是求而不得?"
她望着消防栓镜面里一男一女静静对立的望着对方,忽然读懂许卿卿ng二十一次时反复修改的台词。
少女在每一个镜头里凝望导演的眼神,都藏着未说出口的"我宁愿你永远看不懂这场戏"。
回到病房时,月光正巧落在许晟的睫毛上。温妤看着他枕边摊开的《色彩心理学》,第213页的批注墨迹未干:"普鲁士蓝是最接近心脏淤青的颜色,就像你离开后的每个黎明。"
她翻到扉页夹层,取出那张在画室偷拍的刻痕照片。
放大后的木质纹路里,"WY"字母覆盖着褪色的"我想你"。
而最新那道裂痕深处,藏着极小的一行字:"今天学会用左手画画了,这样右手受伤也不耽误在每幅画里藏你的名字。"
监护仪的光标在墙壁投下流萤般的轨迹。温妤将许晟滚烫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突然听见他梦中呓语:"小鱼,松子要放在左边口袋......"
泪水猝不及防砸在绷带上。她想起十二岁那场春游,自己抱怨松鼠总抢不到松子,许晟就把所有松子都剥好放在她左侧口袋——因为知道她习惯用右手喂食。
月光悄无声息地漫过相扣的十指。温妤轻轻哼起未完成的安眠曲,窗外的雨丝将夜雾纺成柔软的茧。
许晟在药物作用下睡得昏沉,却仍下意识将她的银戒贴在唇边,仿佛这是世间最后的解药。
晨光初绽时,护士在换药记录上写下新的观测项:患者睡眠期间心律异常波动七次,均发生在凌晨三点十五分——那是温妤靠在椅背上浅眠的时刻。
而无人知晓的角落,陈拾的风衣口袋正揣着从许卿卿耳侧掉下来拍戏用的一朵玫瑰花。
少女在化妆镜前留下的唇印,此刻正贴着他心跳的位置,在黎明前融成一片玫瑰色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