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温妤的舞鞋已经在地胶上划出第七道弧线。

    镜墙映着落地窗外初绽的蓝花楹，紫色花瓣坠落在她扬起的发梢，又被旋转的气流卷成小小的漩涡。

    "温老师，陈导说这段群舞的动线像被风吹散的拼图。"实习生举着平板追到把杆旁，屏幕上陈拾的批注还在不断弹出。

    温妤拧开保温杯抿了口红茶，瞥见最新消息："建议参考许教授《普鲁士蓝》系列的构图韵律。"

    水汽氤氲间，她想起清晨玄关那盒还带着画室松节油气味的马卡龙，贝壳粉包装纸上印着极小一行手写体：7:21AM的云适合画你锁骨线条。

    排练厅的门被推开时，十二面镜子里同时漫进松木香。

    许晟抱着素描本站在逆光里，驼色高领毛衣掩住颈边的医用胶布，袖口露出的绷带边缘被小心修剪成花瓣形状。

    "美院与光和影视的产教融合项目。"他举起工作证的手指微微发抖，金属链缠绕着未愈的刀痕，"我来做片场的美术顾问。"

    温妤看着他垂落的睫毛在鼻梁投下蝶翅般的阴影，忽然发现他换了新的腕表，皮质表带下隐约露出烫伤的旧疤。

    那些伤痕像被揉皱又展平的信纸，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未能寄出的心事。

    陈拾的嗤笑从监控器后方传来："许教授确定是来工作？"

    他手中的分镜稿哗啦作响，某页边缘黏着干枯的玫瑰花瓣，"许卿卿刚才NG了第十次吻戏，你要不要先去教教令妹什么是成年人的爱情？"

    许晟的素描本啪地落在把杆上。

    温妤看见他手背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起伏如挣扎的河。

    指节抵住的那页纸洇开了小片墨迹——正是她凌晨修改编舞时随手画的动线图。

    "陈导应该先示范怎么接吻不会蹭花口红。"

    许卿卿拎着戏服裙摆飘进来，指尖还沾着草莓酱，"就像昨天在剪辑室......"少女突然咬住舌尖，耳尖泛起珊瑚色。

    温妤的钢笔在乐谱上洇出星斑。

    她想起昨夜去给陈拾送编舞demo时，剪辑室蓝光里交叠的人影曾在某个瞬间凝固成暧昧的构图。

    许卿卿的珍珠项链当时正缠在陈拾的腕骨上，像月老被揉碎的红线。

    许晟突然弯腰去捡滚落的炭笔，温妤伸手去扶的刹那，他衬衫纽扣忽然崩开，露出锁骨下方竟是一只彩色纹身的小鱼，支离破碎的小鱼图案，覆盖在旧疤之上。

    "画室咖啡打翻了。"他慌乱地掩住衬衫，却将素描本碰落在地。

    纷飞的纸页间，温妤看见无数个自己在普鲁士蓝的漩涡中起舞，每个裙摆褶皱里都藏着手写日期，最新那页右下角画着半枚褪色的耳钉。

    陈拾用场记板挑起一张画稿："许教授把监控镜头当写生对象？"

    他转动着夹在其中的GoPro储存卡，"这段晨练影像要是流出去，温老师的编舞创意可就......"

    "陈拾。"温妤将冷水瓶按在导演肩头，玻璃壁凝出的水珠坠入他后颈，"你西裤口袋里的电影票根要掉出来了。"

    她满意地看着对方僵住，那张《午夜巴塞罗那》的票根日期正是许卿卿请假说要去迪士尼的日子。

    许晟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温妤第一次发现他掌心有那么多新茧，粗粝的触感摩挲着她跳舞留下的旧伤，像两串跨越时空的摩斯密码在皮肤上对谈。

    "你早餐只喝了红茶。"他从背包中取出保温盒，糯米鸡的香气裹着中药味弥漫开来。

    荷叶边缘的油渍在晨光下显出奇异的虹彩，温妤认出这是许家老宅厨房特有的釉色。

    许卿卿凑过来偷夹虾饺时，发间茉莉簪花擦过兄长手上的绷带。

    少女突然捏着嗓子学管家说话："少爷天没亮就守着砂锅，说温小姐跳舞消耗大，得用四小时文火煨的参汤打底。"

    "下午茶时间到！"场务的吆喝打破凝滞。许晟触电般缩回手，素描本里突然飘落半张画像，练舞时休息的她靠着窗口看外面紫藤萝飘落，发丝也被风吹进来的藤萝花沾上几片。

    画稿之间混着沾染颜料的指印。

    陈拾忽然举起扩音器："全体注意，现在拍第79场许卿卿暗恋镜头。"

    他扯松领带走向布景，西装后摆沾着少女的樱花亮片，"我需要你表现出明知无望却无法停止的......"

    "像这样？"许卿卿突然踮脚凑近，唇瓣堪堪擦过他滚动的喉结。

    片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少女将电影台词碾碎在齿间："导演难道不知道，有些戏NG多少次都过不了？"

    温妤的钢笔尖戳破了谱纸。

    她看着许晟将镇静药混进颜料盘，普鲁士蓝在调色板上晕开时，他颤抖的右手正往咖啡里加第三块方糖——那是她十四岁前喝热巧克力的习惯。

    拍摄场地外的蓝花楹突然下起紫色急雨。

    许晟在画布上涂抹的动作骤然停滞，温妤看见他正在临摹自己编舞的手稿。

    却把每个旋转的轨迹都改成了心电图波纹。

    当第一声春雷碾过云层时，温妤发现许晟在偷偷收集她擦汗的纸巾。

    那些印着唇印的纸团被他小心展平，夹在写生簿里做成标本，旁边标注着：3月17日，小雨，她用了新买的西柚味护手霜。

    "许教授。"她突然转身，惊落他藏在袖口的纸巾，"艺术采风需要这么细致的素材？"

    许晟的瞳孔泛起雾霭，调色刀将钴蓝颜料剜进掌心旧伤。

    温妤看着他若无其事地将染血的画刀往身后藏，忽然拽过他的手腕擦去那抹蓝，抹在了自己米色开衫的胸口位置，像是随着心跳而翩翩起舞的大蓝闪蝶展翅欲飞。

    片场突然爆发的掌声吞没了许晟的呜咽。温妤望着监视器里许卿卿终于过关的镜头：少女在绝望中焚烧情书，火焰吞没信纸的刹那，她对着镜头露出苦涩的微笑。

    而陈拾的右手正死死扣住椅背，青筋暴起的手背盖着某个牙印形状的伤口。

    暮色爬上玻璃时，温妤在更衣室发现了许晟的背包包。

    挤在画具间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备忘录提醒闪烁如心跳："18:30取定制舞鞋，19:00花卉市场买小苍兰，20:45送小鱼回家（记得买松子）。"

    最新一条是十分钟前新增的："她今天对陈拾笑了三次，左手无名指挠了七下耳后——根据《微表情心理学》第143页，这是潜意识抵触的表现。"

    更衣镜突然映出许晟的身影。他抱着洗净的保温盒站在门边，发梢还沾着画室的金粉，整个人像幅未干的油画。

    温妤看着他被水泡皱的指尖，想起十二岁那个雪夜，他也是这样站在温家门外，怀里揣着被体温焐热的凤梨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