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
柳郃来询问审理情况,按道理来讲有人证证词,应该很好定罪,就是不知道他能说出来多少人。
柳郃心情愉悦,踏进刑部大门。正巧撞见往外走的刑部尚书,柳郃和他打招呼:“大人怎么脚步匆匆,不知案件审理的如何了?”
“柳相,这正是下官准备找您说的事情。”刑部尚书语气里都是焦急与不安,“冯家父女俩翻供了!”
“什么?!”事情的变化让他措手不及,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思考着:“怎么会突然翻供?其他下人有没有招供出什么?”
“今早他们突然过来说之前的证言都是假的,然后就把证言全部推翻了。下人倒是说了些东西出来,但都是小事,最多惩戒和罚俸一段时间就过去了。”
冯家父女住在城外的一间土房里,柳郃到时那日跳水女子正在院子里洗衣服,见柳郃到来急忙冲屋里喊:“爹!爹!贵人来了!”
冯父出门看见柳郃作势就要拜:“多谢大人那日救小女性命!”柳郃连忙扶着他的胳膊:“不必行礼。”
“爹,还不快请人家进来。”
柳郃走进屋子,布置简陋除了基本都家具再无其它东西。冯父倒了一杯水:“没准备东西招到大人,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柳郃接过水,抿了一口:“不知平日里生活可还过得去?”
冯父叹口气:“过自然还是过的下去的,劳大人挂心了。”
“我也不卖关子了,这次来一是想看看你们生活上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二来也是为了你们翻供一事。”柳郃温声问,“为何会突然改证言呢?可是有什么难处,我会帮你们的。”
冯父支支吾吾:“哪里有什么难处,不过是之前一时冲动,说了些胡话。还让大人亲自来一趟,真是给大人添麻烦了。”
“只要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就不麻烦,”柳郃试图去问出发生了什么,“您之前说他们设计,让您欠了一笔钱然后利滚利您还不上了,就强迫你女儿签卖身契来抵债。为什么您又全部否认了?这笔钱我可以保证您不用还,甚至按照律法他身为官员却放贷,他们还需要赔您一笔钱。”
冯父扯出笑:“都是小人胡说的,那可是翰林院掌院大人的府邸,小女能进去做工那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怎么会有强迫这一说呢?”
柳郃追问:“那设局借钱这件事也没有吗?您说这是胡说,哪又为什么要编出这件事?”
“没有借钱,我们哪能借的到官老爷的钱啊。是我鬼迷心窍知道这么说能捞一笔赔偿,才撒了谎,现在上头要严查,小人怕被戳破才去改了证言。”冯父极力解释着,想让柳郃相信。
“既是你情我愿,又为何会跳河,这可是我亲眼所见。”
“这说起来实在难以启齿,”冯父看了眼女儿,“是小女偷了大人府上的东西,这才被一路追赶到河边跳了河,也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教好。”
看着眼前不惜自污,也要坚持翻供后说法的冯父,柳郃明白这么问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他语气严厉:“您可知,作伪证是犯法的,是与不是我可以问周围的街坊邻居,您还要认定现在所说的才是真的吗?”
“大人,我自知为私欲做了伪证是错的,但能看在我主动改了证词的份上从轻处罚吗?”冯父小心翼翼抬头看着柳郃。
柳郃看着他们小心的动作,做最后的尝试:“这个案子由我主理,如果有人胁迫你们修改证言,我会帮你们,可以保护你们的安全。我只是想得到一份真实的证言,我不是想强迫你们,我只是想帮你们。”
冯父仍旧一口咬死:“大人,没有胁迫,我说的就是实情,还望大人不要再追问了。”
柳郃不语,他有些难过。他以为他可以帮他们,但没想到会变成如今这个局面,不断追问的他好像成了一个恶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见他没有反应,冯父冯女直接跪下:“大人,我们只是一介平民,不懂什么官场纠纷。我们说的……都是实话,请大人不要问了。”
柳郃被这突然一跪惊得站起来,下意识想去扶,但是他们却铁了心跪在地上磕头,怎么都拉不起来。
柳郃只觉得心中压着一块巨石,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来,他只能站在原地,语调轻缓,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冯氏父女听:“我想救一个深陷泥潭的人,可是他却无法下定决定拉着我的手上岸,我该怎么办?”
冯氏父女听到了身体有片刻的僵硬,但依然什么也没说,沉默地跪着。柳郃闭眼,收起眼底的哀伤退了两步:“今日不请自来还叨扰许久,这是我的赔礼,你们如果日后生活上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去柳府找我。”
柳郃放下钱准备离开,他跨出大门的那一刻,身后响起冯父的声音,有些哽咽有些嘶哑:“大人!您是好官,可我们也只是想活着。”
柳郃回头,他们依然保持着磕头的姿势,让人看不到他们的表情。柳郃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离开了这个小院。
御花园内,春意正浓。江尧和柳郃坐在亭子里赏春光,假山嶙峋,奇石错落,两旁点缀着各色花卉。
柳郃无心欣赏,眉间萦绕着一丝郁气。
“翻供的事我也听说了,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我全力配合你。”
柳郃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是我疏忽了,他背后的人一定很有权势。我就不信他只做了这一次,只要做了总能查出点什么的。”
江尧看着柳郃没有消沉,也放下心:“需要我拨些暗卫给你吗?或者我把你的权利再扩大一点?”
柳郃笑一声:“案子我全权负责,整个刑部听我调派,查到哪里,哪里的官员就需要配合。这样的权利还不大?”
“虽然有些东西没有经过我的手,但我也能猜到。最近弹劾我的奏折不少吧,这些压力都是你一个人顶着的,所以这件事我是一定要办好的。”
江尧摆摆手:“那些事你不用管,他们也就嘴上说说,民心向着我们这边,我不理会他们,他们也翻不出什么大浪。”
说到这上面,柳郃有些好奇:“这可是我第一次被参,御史参我就算了,这是他们的职责,长时间不弹劾官员会受到处罚。其他官员参我都说的什么?”
“有的说你动静太大会影响朝堂稳定,有的说你是在借此铲除异己想一家独大,还有的说你一个人精力有限,希望多加一两个人去负责。五花八门,乱七八糟的。”
“别说,这里面有些内容还是挺尖锐的,要是一个疑心重的皇帝估计真的会防着我。”柳郃感慨,“有一个皇帝朋友就是好啊!今天我被你召进宫,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看着,注定有些人要失望了。”
江尧看着柳郃的笑意不似作假,问道:“心情好些没有?”
“难怪你会突然召我,放心我没有这么脆弱,只是事发突然,让人猝不及防。我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百姓不愿意说,虽是受到幕后之人的胁迫,但归根结底还是不信任我。”
柳郃思索着该怎么增加百姓的信任:“他们不信任我,因为我离他们太远了。不是有句话叫‘县官不如现管’,我想设立一个鸣声鼓,所有涉及大官重臣和权贵的案子,百姓可以直接敲鼓不必经历层层上报,可以上达天听由专门的机构负责。”
“鸣声鼓?百姓向上鸣声,官员体察民生。”江尧夸赞,“是个好想法。”
“对吧,”得到认可的柳郃更激动,“我最近也一直在想府尹的事情,高胜有一句话说的是有道理的,无论哪个官员在这个职位,都注定会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除非这个官员的背景足够强大,不然很难保持公正。我有你的支持都还会出现翻供的情况,何况是普通官员。如果鸣声鼓可以设立,是不是就缓解了府尹的困境?”
看着越说越兴奋,眼睛越来越亮的柳郃,江尧没他这么乐观,他看的更现实:“盒子,我不得不给你泼一盆冷水。鸣声鼓的设立是好的,但先不说被动了利益的权贵会不会阻挠,就说百姓有没有勇气去敲这个鼓。毕竟你也说了有你撑腰,百姓都会屈服修改证词,何况是敲鼓这种实名举报。其次负责处理这些事的官员又该怎么选?他们选上来依旧会面临两难的境地甚至会比府尹面临的还要严峻。最后,这个鼓会不会变成高官操控之下,他们之间互相攻击,打压对方的手段。”
“盒子,如果真的最后成了这个情况,不说你的理想没办法实现,这还会成为你被攻讦的理由。”江尧知道有自己在,这些攻讦不会有实质性伤害,但柳郃是个情感细腻的人,很难说他会不会内心里自我煎熬。他不想打击好友的信心,但有些事必须要提前说出来。
柳郃却笑了:“我知道的,我也想过只是没你想的那么多。但总要尝试的,如果第一步都不愿迈出去,那当然不会有失败,但也不会有改变。被担心,这只是个设想,现在我要处理的是翰林院掌院学士的案子。一步一步来吧,总会越来越好的。”
“好吧——”江尧拉长声调,谁让我俩是站在一起的,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帮你兜着的,你要是做成了,我也沾光。
“那我先走了,去翰林院看看,说不定能发现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