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翰林院的官员来说,掌院突然被抓走这无异于是一个重磅消息,最近这段时间都是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暂时代理相关工作。柳郃的到来无疑受到众多关注,他来的突然又是孤身一人,大家都在猜测他来的目的。
身为侍读学士之一的吴翎匆忙去迎接:“不知柳相过来有失远迎,在下翰林院侍读学士吴翎。”
柳郃点点头:“最近是吴学士在负责翰林院中的日常事务吗?真是辛苦了。”
“下官和其他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一起处理,怎敢称辛苦。不知柳相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柳郃笑眯眯地反问:“吴学士认为我在这个时间过来,能为什么事?”
“呃,您是来调查李掌院的吗?”吴翎思来想去,应该也只有这一件事会让柳郃亲自过来。
“正是如此。不用担心,你直接带我去平日里李道全办公的地方就好。”柳郃无意与他在这里拉扯客套,吴翎也看出来了,所以两人一路无言。
“柳相,这里就是李掌院平日办公的地方,自从李掌院被带走后,除了拿走待处理的公文,就再无人来过。如果柳相没有其他吩咐,下官就先告退了。”
“嗯,多谢你了。”柳郃环视一圈,室内整洁,书卷摆放井然有序,第一眼会认为这里的主人是一个很严谨的人。在吴翎准备退出去时,柳郃喊住了他:“你认为前任掌院学士李道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吴翎犹豫不决。
“别想太多,只是随便聊聊,毕竟你们和他一起共事这么久,对他的为人应该有个大致了解。”
“是个在工作上很严厉的人。”吴翎想半天才给出一句中规中矩的评价。
柳郃态度模糊唔了一声:“你去告诉翰林院里的官员,我会在这里待一会儿,在这期间如果有人想要举报或是求情,都可以直接来找我。”
“是。”确认柳郃没有其他吩咐后吴翎退了出去。
柳郃翻了翻面前的书案,左手边是处理好的事务,右手边没有公文,不知道是本来就没有堆放公文,还是被拿走了。这个屋子里的各类书籍和物件,没什么特殊之处,都是符合掌院这个身份的东西。公文的处理也挑不出什么大错,一切都在彰显着他是个还不错的官员。
但真的是这样吗?柳郃坐下撑着桌子思索。一个会欺压百姓仗势欺人,甚至贿赂官员的人,在官场上同僚面前真的只会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严厉上司吗?
柳郃看着桌子上吴翎准备的水,手腕轻轻一碰,杯子倾倒,水从杯子中撒了出来毫无阻拦地在桌上流动。
柳郃打开房门冲院中洒扫的杂役招招手,杂役左右看了看,四周无人。又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自己,得到柳郃肯定回答才靠近。
“大人有什么事吗?”
柳郃做出懊恼的神情:“我刚刚不小心把杯子碰倒了,想问问有没有帕子可以擦水。”
杂役得知是这种小事后松了口气:“不用麻烦大人,小人来就好。”他走进房里动作利落,收拾完桌面后退了出来。
柳郃语调上扬真诚道谢:“麻烦你了,我刚来这里完全不熟悉。刚刚吴侍读让我来拿东西,不小心泼了水,不要紧吧?”
杂役也觉得柳郃的脸很陌生,确实没在翰林院里看到过,但是最近没有听说翰林院有新来的官员啊?不过他能来掌院这里应该是得到了许可的,杂役放下心和柳郃交谈:“不要紧的,最近掌院不在,但等掌院回来后大人平日做事可要小心一些了。”
“啊,”柳郃故作惊讶,继续套话,“我这两天才来,还没见过掌院。他很严格吗?”
看到柳郃有些担忧的面容,杂役犹豫一下还是说到:“唔,只要大人不招惹到掌院就没事的。”
竟然是不惹到掌院,而不是办好自己的事吗?柳郃心里盘算着,面上却是半分不显:“啊,以前有人惹的掌院不高兴吗?会很严重吗?”
杂役有些奇怪,一般翰林院里的官员都不会主动和他们交谈这么久,他心里泛起一阵怀疑,这个人真的是翰林院的官员吗?
柳郃见他没回答,眼神还变得有些警惕。他眼底一暗,面上露出一丝羞赧:“我家境贫寒,好不容易才到这里来……所以才想多问一下……”柳郃说的含糊,给足了杂役脑补的空间。
杂役听完恍然大悟,这人估计是托关系进来的,毕竟翰林院是公认的最清贵的部门,不仅地位崇高,还能直接参与朝廷的机要工作。退可作为编修去修纂史书,受人尊敬待遇好职责清雅,进可一路升迁,甚至能官至丞相。哪怕被外调了,有翰林院的履历晋升都比其他官员快一点。
想起自己当时进来做杂役时小心翼翼,还找前辈问了很多注意事项。虽然面前这人与自己不同有官职在身,但托关系进来的应该官职也不高。想到进入翰林院后光明的前景,自然怕哪里得罪了大人物被贬出去。
他眼神缓和了下来:“不做错什么大事就不怕,之前邓典籍不小心惹恼了掌院也不过是被骂了一通,惩戒了一番,现在依然是典籍学士,也没被贬出去,大人可以放心。”
“是这样吗?倒是多谢你了。”柳郃也不准备继续询问了,这位杂役应该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杂役倒是没有觉察到被套话了,高兴接受了柳郃的道谢:“这可不敢当,大人要是没什么别的吩咐小人就先走了。”
看杂役离去后柳郃也离开了掌院的房间,他本来就不指望在这里能找到什么线索,只有傻子才会把罪证留在工作岗位这个并不私人的地方。
柳郃出去没走多远就遇到了翰林院的官员,柳相过来的事翰林院内都传遍了,所有官员都知道如果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去找他,但大家都处在观望状态没有敢做这个出头鸟。柳郃随意叫住一位官员,对方诚惶诚恐问了声好,柳郃也不多为难,直接让对方把邓典籍叫过来。
邓览正在工作就听见有人过来喊:“邓典籍在吗?”
他起身示意自己在这里,来人明显是匆匆忙忙赶过来的,呼吸有些凌乱。看见他直接说:“柳相找你,快和我过去吧。”
“柳相?你是不是找错人了?”邓览感到不可思议,自己和柳相并无交集怎么会指名道姓要找自己。
“错不了,柳相说要找邓典籍,这里除了你也没有旁人姓邓了。”来人看着一步不动还在思考的邓览扯了扯他的袖子,“哎呀,你和我来就是,别让柳相久等。”
他无比迷茫跟着人去到柳郃面前,柳郃已经回到了掌院办公的地方。看着眼里的疑惑都要溢出来的邓览,柳郃先让人坐下倒了杯茶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邓典籍在这个职位多久了?”
邓览老实回答:“已经七年了。”
“七年?”柳郃明知故问,“我记得翰林院典籍是3到5年就有一次考核,合格者可以晋升为编修或检讨,再过三到五年考核优秀者就可升为修撰。我应该没记错吧?”
“没错的,柳相竟然连这个都记得这么清楚。”邓览其实有些羞愧,和他一起的官员,有的都已经升为修撰了,而自己还是个八品的典籍。
柳郃给邓览递了个台阶:“晋升的考核竟然如此之难,这可真是我没想到的。”
邓览自嘲:“是下官学识不精,任职期间又无贡献,这才久未撰升,让柳相看笑话了。”
柳郃也不兜圈子了,直接点明:“一直不得晋升,到底是因为学识不精毫无建树,还是旁人阻挠从中作梗?”
邓览心中一颤强颜欢笑:“自然是下官自身的缘故。”
“你得罪过前掌院李道全是不是?”柳郃直白的话语直插他的命门,他明白柳郃为什么特意找他了,但是柳相才在翰林院里面待了多久,怎么连这件旧事都知晓?他知道柳相想要听到什么,但是他说不出口,或者说不敢说出口。七年的原地踏步,磨去了他所有的棱角,变得谨小慎微,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初入官场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了。
“这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李掌院宽厚当时只是小惩大诫一番,怎么会在这上面做手脚呢?”他听着自己说的话都觉得无比讽刺,他都想嘲笑自己。看啊,多么胆小,多么可悲。当年顶撞掌院的胆气去哪里了?
他听见柳郃的声音,仿佛从远处飘来似的:“李道全被带走,正在刑部接受审讯这件事你知道吗?”
怎么会不知道呢?自己知道这个消息时,恨不得拍手叫好。
柳郃的声音继续传来:“一开始愿意作证的百姓,在一夕之间就改了证言这件事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他一直很关注这个案件的审理。但也正是因为知道,他才更不敢说,这证明掌院的背后一定还有人撑腰。
他听见柳郃的声音,温和却不失力量,他听见他问:“我无意逼迫你,只是,你还想再蹉跎一个七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