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从这件事一开始就在引导柳郃，后面的调查更是全程关注。柳郃可以随时找他求助，他说出去的话一向作数。

    但他没有告诉柳郃，一旦在处理李道全这件事上找他帮忙，他会帮忙，可在这之后他就要重新衡量柳郃的价值，如果之后柳郃的能力也没办法达标，他就要开始考虑柳郃适不适合继续待在丞相的位置上了。

    他先前将消息散布出去，一是有舆论的压力，想要阻挠的人也不能做的太过分。二是把柳郃架起来，让他不能退缩，必须仔细查下去。

    不过……已经查到荣王府了吗？虽然心里在不停的估算面前人的能力价值，面上却挂着和煦的笑容，亲切的表示这些事他可以帮忙调查。

    “荣王妃与他弟弟的关系并不好，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所以一旦出了什么事，他们可以马上脱身，别说刑部了就算你去都不好查。”

    柳郃当然知道，他倒杯茶推给安王：“所以我来找你了。”

    安王只是敲着桌子，树荫扫过他的低垂的眉眼，遮住了眼底深沉的考量。

    “我这位皇叔可滑头的很，他们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详细，不过我可以帮忙调察。但是，你之后想做到哪一步？”

    “做到我能做到的最大地步。”柳郃心里毫不留情地想，最好能让他们永远不能翻身。

    “好啊！”安王答应得很爽快，“柳相难得来寻求帮助，一定不让柳相失望。”

    他拿起杯子，轻轻碰了一下柳郃放在桌子上的杯子，扬起的笑容不带一丝阴霾，话语里熟稔的好像两人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一般。

    柳郃直视着他的眼睛，安王也坦然与他对视。最终柳郃先转移视线对安王道了谢，提起自己过来的另一件事。

    “我想请殿下担任负责鸣声检院的判院官，统领鸣声鼓的相关案件。”柳郃起身恭敬发出邀请，安王是他和江尧在商量后确认目前最好的人选。首先是皇室贵族，有权有势，又比较关注百姓不怕涉及权贵的案件。其次对朝廷和民间都比较了解，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不容易收到蒙蔽。最后算是自己这一边的人，勉强可以相信。

    安王想试探柳郃的能力和心性时，柳郃又何尝不能去试探他的，这件事对于普通的官员难办，但对安王来说充其量就是要花的精力多一点。

    所有的事情不能只靠他和江尧两个人，安王既然说自己愿意辅助江尧，这么好用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能力与忠心一试便知。

    安王听完柳郃的解释明白了鸣声鼓是什么，稍微一想就明白柳郃的打算：“柳相这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柳郃点点头：“正因为是难题，才需要殿下这样有能力的人负责啊！”

    安王倒是惊讶感叹：“真没想到有一天会听见柳相的恭维。”

    柳郃熟练地继续捧着：“怎么是恭维呢？我说的是实话啊，可没有半分的夸大。”

    你来我往气氛一片和睦，安王却突然收敛了笑意，点出了柳郃实际的心思：“说是邀请，实际上你们已经商量好了吧，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这判院官我是必须上任的。”

    柳郃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何止是商量好了，连圣旨都拟好了，这就是一个通知。

    安王不禁笑出了声，与之前礼貌又虚伪的笑容不同，这次是发自内心的：“非常好，敢用人是第一步，尤其是敢用我这种你们还在怀疑的人。”

    柳郃继续微笑，他怀疑安王的直率是不是都点错地方了，每次直白说出口话不是吓死人就是噎死人。

    “我接受你的邀请。”

    柳郃得到满意的回答也不准备再久留，起身准备告辞时安王喊住了他。

    “刑部前的接受百姓举报的台子，似乎从来没有百姓去过。鸣声鼓设立是好的，但我不认为会有百姓去敲鼓。”

    安王咬字清晰且缓慢，柳郃有一瞬间联想到安王这个语调很适合去教小朋友认读生字。当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大惊失色，觉得一定是最近忙昏了头。

    安王浑然不知柳郃想法，只是继续解释这个结论从何而来：“百姓去敲鼓是不可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的，阶级权势永远压在头上，除非是被逼到连呼吸都要竭尽全力的地步，他们是很难生出反抗的勇气的。”

    他引导着柳郃，缓缓说出解决的办法：“等是不行的，你需要一个打破局面，愿意第一个敲鼓的合适人选。”

    柳郃垂眸思索一下，发现好像从一开始安王就一直在带着他往前走，是考核也是教导。他顺着安王的思路去想合适的人选……似乎真的有一个。

    安王没有打扰柳郃的思索，只是端坐着抬眼望向天上的太阳，春日的阳光正是温和适宜的，不会刺伤眼睛也不会没有热意。正是适合万物生长，新旧交替的温度。

    柳郃有了初步的想法，但能不能成要看对方的意愿，如果不愿意现在想的再好都没用。但这就不是需要告诉安王的事情了，他可没忘安王还在观望态度。

    他自信开口：“这殿下就不用担心了，既然架了鼓，无论如何我都会让它派上用场。”

    “那我就静候鸣声鼓的第一个案子了。”

    确定了负责人，有关的诏令一道道从皇宫发出，关于鸣声鼓的一切事宜有条不紊的布置下去。

    鼓的设立并未引起注意，除了任命安王江弘昱为判院官时引起一阵讨论，无论民间还是朝堂都只把这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谈。

    没人认为这个鼓会被敲响。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皇城门外熙熙攘攘，一双苍老瘦弱却有力的手拿起了鼓锤，敲响了这面一直沉寂无声的大鼓。

    鼓声沉闷悠扬，一声声穿过叫卖的街巷，越过庄重的六部大门，一直传到鸣声检院的大堂内。

    安王端坐上方闭目养神，听见传来的鼓声双眸倏地睁开对两旁值守的小吏下令：“把击鼓之人请来。”

    小吏领命很快便带着敲鼓的老人走进大堂，安王声音低沉严肃：“堂下何人？”

    老人跪地叩首：“草民马继，拜见大人。”

    “你因何击鼓？”

    “草民要状告李小五与商税司官员勾结，借‘收税’和‘管理市场’之名，行敲诈勒索。大家也报过案，可最后却了无音讯，报案的人还被带走打了一顿。如今设立了鸣声鼓，草民斗胆击鼓，还望大人做主。”

    安王屈了屈手指，嘴角微微扬起，一瞬间又恢复成庄严肃穆的样子做出保证：“既然你来击鼓上诉，那本官一定详查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目光移向待命的官吏：“去查，一队从李小五入手，另一队跟着马继去走访摊贩店主……”

    他起身往堂下走去：“其余人和本官一起，去商税司。”

    商税司里的官员得知安王带人往这边来时，一阵兵荒马乱的场面柳郃是见不到了，他正带着小满扎风筝。

    细长柔韧的竹条扎出框架，涂上糨糊覆上宣纸安装好尾巴，一个风筝就差不多完成了。柳郃没有经验，小满年纪太小都做不来复杂的样式，两人一起合力完成了个菱形的风筝。

    刘泽手里的风筝样式就比他们好看许多，是一只卡通燕子。刘泽一边忙着自己手里的，一边指导柳郃应该怎么绑骨架才稳定，宣纸覆盖上去等浆糊干透的间隙，柳郃让刘泽去买点颜料回来。

    小满则是坐在柳郃身旁和柳郃分享最近的趣事，邻家哥哥因为调皮被打了、自己的两个小伙伴吵架了、奶奶昨天做了好吃的、自己以后想要很有钱……她的话语前后毫无逻辑，话题的转变也极快，但柳郃会认真听，还会在她苦恼的时候帮她出主意。

    说着说着，话题就回到了家人身上。小女孩声音有些失落：“爷爷今天没有出摊，中午吃完午饭就出门了到现在都没回来，爷爷奶奶都不告诉我他出去做什么了。”

    小女孩低着头蹲着，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声音闷闷的，话语中都是直白的担心。柳郃摸摸她的头，语调轻柔：“爷爷去做一件很厉害的事情了，这件事需要很多的勇气，会帮助到很多的人，小满不用担心，爷爷会平平安安的。”

    “那爷爷是英雄！”小孩的眼睛陡然亮起，片刻后又充满怀疑，“可是这种事不是要那种很厉害的大人才能做到吗？”

    小满不是觉得自己的爷爷不厉害，只是相比起来，他觉得面前的这个大哥哥都更像是会做出英雄壮举的人。

    柳郃眉目含笑：“小满觉得这些事离大家很远吗？”

    得到小满略带迟疑的点头后，柳郃才继续说：“但是，如果所有人都觉得它离自己很远，那就真的离得很远了。”

    小满没听懂，眼里的疑惑更甚。柳郃看到皱着眉头努力思考的小满，伸手在她头上一顿猛揉，直到小满向他投来不满的目光才停手。

    “小满不懂没关系，你看……”柳郃手指向门口，刘泽正领着颜料进来，“颜料买回来了，一起去画风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