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书韫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脑袋像是被重锤猛击,宿醉般的钝痛阵阵袭来。
她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刚一睁眼,熟悉的雕花床顶便映入眼帘,那细腻精美的纹路,是她儿时无比熟悉的景象。
徐书韫只觉脑袋昏沉得厉害,各种杂乱的记忆在脑海中交织碰撞。她努力想要理清思绪,却感觉头痛愈发剧烈。
恍惚间,前世那些痛苦绝望的场景如潮水般涌来,背叛、陷害、失去……
每一幕都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痛她的心。
徐书韫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心中恨意翻涌。
她定了定心神,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自然,轻声问道:“今日是何日啊?”
伺候在旁的小丫鬟微微一怔,随后笑着回道:“公主殿下,今儿是腊月二十一呢。”
“可是甲辰年?”小丫鬟捂嘴轻笑:“公主记错啦,去年是甲辰年,今年是乙巳年啦,公主怎么像忘了事儿似的。”
小丫鬟说着,拿起桌上的茶壶,为徐书韫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手中。
“乙巳年?”徐书韫追问道。
她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乙巳年,这是多么关键的一年啊!
前世的种种不幸,大多都在这一年埋下了祸根。
“对,乙巳年。”
小丫鬟捂嘴轻笑,眼睛弯成月牙儿。
徐书韫接过水杯,手指摩挲着杯沿,思绪却飘得很远。
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她放下水杯,看着小丫鬟,轻声说道:“我有些乏累,想再休息一会儿,你且退下吧。”
“是。”
“是什么是?公主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吗?你也不劝劝,皇后娘娘那边还等着呢。””
绿枝一脸焦急,忍不住责备。
小丫鬟委屈地低下头,小声说:“绿枝姐姐,公主执意要休息,奴婢……奴婢也没办法呀。”
“绿枝,你也别怪她了。”
绿枝听了,微微欠身,脸上的责备之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关切:“公主,这次召见楚姑娘,想来皇后娘娘十分重视,咱们若是误了时辰,怕是不好交代。”
徐书韫懒洋洋地侧卧在床上,身上随意搭着一床锦被,如云的青丝散落于枕畔。
她微微眯着眼,听到绿枝的话后,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随口问道:“哪个楚姑娘,竟劳母后这般上心?”
说话间,她伸出一只玉臂,随意地捻弄着垂落在枕边的一缕长发,眼神中带着几分好奇与漫不经心。
“公主,这位楚姑娘名叫楚沅。她的父亲就是那个曾挑拨过陛下与皇后娘娘的感情的人。”
“哦~就是骂母后牝鸡司晨的那个御史?”
徐书韫直起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原来是她呀。
楚沅,楚贤妃。
前世,她是徐清宴的侧妃之一。
也是她的身边人,她最信任的人。
那时的徐书韫,着实对此感到纳闷。
天下女子如云,或出身名门,或才情出众,可徐清宴竟挑中了楚沅这个曾身份卑微的奴婢。
看似温婉柔弱,实则心思深沉。
徐清宴那些的谋划,大多出自楚沅之手。
记得有一次,朝堂上几位大臣联合弹劾徐清宴结党营私。
正当局势对徐清宴极为不利之时,楚沅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找到了那几位大臣贪污受贿的铁证。
一夜之间,形势逆转,原本气势汹汹弹劾徐清宴的大臣们反倒自身难保,被纷纷打入大牢。
而徐清宴不仅成功化解危机,还借此机会进一步巩固了自己在朝堂的势力。
想起过往种种,徐书韫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
她若是用好了,便是一柄杀人无形的利刃
她若是用不好,便成一杯送己归西的毒酒。
——未央宫——
徐书韫袅袅婷婷地踏入未央宫,甫一见到端坐在凤椅上的崔皇后,面上瞬间扬起一抹娇俏的笑,快步上前,如乳燕归巢般轻巧地扑进崔皇后怀里,声音软糯撒娇道:“母后,女儿可想您啦!一路上紧赶慢赶,就盼着能早些见到母后呢。”
崔皇后慈爱地搂住徐书韫,拍着她的背,笑着嗔怪:“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随后,她目光转向一旁侍立的宫女,吩咐道:“传楚沅进来吧。”
不多时,楚沅款步而入,她盈盈下拜,声音清脆悦耳:“奴婢楚沅,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公主殿下。”
崔皇后微微眯起双眸,目光看似温和却暗藏审视,不着痕迹地将楚沅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只见楚沅身着素色长裙,虽无过多华丽装饰,却难掩周身淡雅气质,举止间尽显端庄大方。
然而,崔皇后凝视许久,却怎么也在楚沅身上寻不到一丝与她母亲郑氏的相似之处。
“本宫听闻你饱读诗书,见解不凡。如今本宫有一惑,若朝堂之上,臣子意见与陛下相悖,当如何处置?”
楚沅不慌不忙,从容起身,微微欠身答道:“回娘娘的话,君乃一国之主,身负天下重任,其决策关乎社稷兴衰。然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亦当以家国为念。若意见相悖,臣子应秉持忠诚之心,委婉谏言,以详实之理、恳切之情陈明利弊。而君上,亦应以宽广胸怀纳谏,权衡利弊,从善如流。如此君臣一心,方能保江山稳固,百姓安康。”
崔皇后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哦?那依你之见,若陛下执意不听,又当如何?”
“若陛下一时未能接纳,臣子不可气馁,更不可犯上。当寻合适时机,再次进谏,或旁敲侧击,以史为鉴,引导君上明悟。始终坚守臣节,不忘为国为民之初心。”
可崔皇后话锋一转,有问道:“那你且说说,‘牝鸡司晨’是何意?”
“牝鸡司晨”此问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分明是在试探自己对于后宫干政一事的看法。
稍有不慎,便是祸从口出。
崔皇后能走到如今与皇帝共掌大权的位置,绝非寻常妇人,必定有着过人的智谋与手段,想要糊弄过去是绝无可能。
“回娘娘,‘牝鸡司晨’原指母鸡报晓。在古训之中,公鸡打鸣、母鸡下蛋各司其职,若母鸡代替公鸡打鸣,便被视为阴阳失调。引申至朝堂宫闱之事,通常用来比喻妇人专权乱政……”
“母后~您就别为难她啦。”
徐书韫斜睨着楚沅,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轻蔑的笑,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道:“啧,都说闻名不如见面,原以为你楚沅是个多么厉害的角色,今日一见,不过徒有虚名罢了,当真是名不副实。那些传得神乎其神的事儿,怕不是你自己找人瞎编乱造的吧?”
“韫儿,不得无理。”
崔皇后语气平淡却又隐隐带着一丝压迫感,继续追问:“那依你看,这世上当真容不得妇人掌权么?”
女子神色镇定道:“娘娘,世间万物,各有其道,无所谓容或不容。古往今来,不乏有聪慧贤德之女子,若有机会施展才能,亦可保家国昌盛。只是长久以来,世俗成见颇深,认为男子主外、女子主内,故而对妇人掌权颇多异议。”
“哦?说来听听,你且举些例子。”
崔皇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
“回娘娘,诸如前朝的平阳公主,协助父兄打下江山,在军中威望极高,为王朝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还有前朝的太后,在国主年幼之时,临朝称制,推行新政,使得国家繁荣富强,百姓安居乐业。她们皆是以女子之身,行治国理政之事,且政绩斐然,并未有乱政之举。”
楚沅抬起头,目光诚挚而坚定地看向崔皇后,开口道:“娘娘,世间诸事,本无绝对之规。朝代兴衰,关键在于能否造福百姓、稳固社稷。若妇人掌权,能以天下苍生为念,善用贤能,广开言路,使国家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又有何不可?自古以来,贤明之主无论男女,皆受万民敬仰。故而,重要的并非性别,而是掌权者是否有治国理政之能、心怀天下之德。”
崔皇后听闻楚沅这番回答,微微颔首,眼中的赞赏之色更浓几分:“倒是个通透的孩子,比你父亲强。”
“本宫瞧你是个可造之材,日后便留在本宫……”
徐书韫眼眸灵动一转,脸上瞬间绽放出甜美的笑容,双手拉住崔皇后的衣袖,撒娇般地说道:“母后~您看楚沅如此出众,女儿实在是太喜欢她啦。女儿整日在这宫中,虽说有诸多伺候之人,可真正能谈天说地、切磋学问的却没几个。”
呸,她才看不上楚沅呢。
要不是怕母后她老人家生气,她恨不得马上把这个扫把星和徐清宴一起打包扔出去。
要不是怕母后被她欺骗,她才不会捏着鼻子让她当伴读。
“女儿一心向学,渴望能有个才学兼备的伴儿在身边指点一二。楚沅饱读诗书,见解独到,若是能让她做女儿的伴读,女儿必定能在学业上突飞猛进。以后啊,女儿也能像楚沅这般聪慧伶俐,也好为母后分忧呀。”
说着,徐书韫又往崔皇后怀里蹭了蹭,声音愈发软糯:“母后~您就答应女儿吧,好不好嘛?您要是把楚沅赐给我当伴读,女儿保证以后乖乖听话,再也不惹您生气啦。”
“你这丫头,平日里看着端庄稳重的,一碰到喜欢的人就没了分寸,成日只知道撒娇耍赖。楚沅才刚入本宫麾下,本宫还想着让她帮衬着处理些事务,你倒好,一张口就要将人要走。”
“母后~”
崔皇后无奈地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徐书韫的鼻尖:“你这丫头,就会拿这些话哄本宫。罢了罢了,既然你如此坚持,本宫就把楚沅赐给你当伴读。不过你可得好好管束着她,别让她同你一起闯出什么祸端来。”
“谢谢母后!母后您最好啦!”徐书韫兴奋地在崔皇后脸颊上亲了一口,随后转头看向楚沅,眼中满是笑意。
楚沅盈盈一拜:“多谢皇后娘娘恩典,多谢公主殿下抬爱。奴婢定当尽心尽力,不负娘娘与公主所托。”
“行了,今日就到这儿吧。你们都退下吧。”崔皇后挥了挥手,靠在椅背上,似在思索着什么。
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宫殿之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
“嬷嬷,真是奇怪,”崔皇后坐在妆台前,任由宫女梳理着她那乌黑亮丽的长发,眼神却透过铜镜,望向站在身后的老嬷嬷。
“本宫瞧着那楚沅,怎么竟跟郑氏一点儿都不像?无论是模样还是行事作风,丝毫寻不到半点相似之处,倒像另一位故人。”
老嬷嬷躬着身:“娘娘,许是楚姑娘随了她父亲那边的长相与性子。再者说,女大十八变,楚姑娘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与小时候想必也是大不相同了。”
“不对,本宫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娘娘心思缜密,许是其中另有隐情。要不,老奴派人去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查出些什么?”老嬷嬷提议道。
“书韫这孩子,自幼被本宫宠着,心思单纯,本宫生怕她被人利用了去。这楚沅虽说看着不错,可本宫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公主如今也渐渐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懵懂无知的孩童啦。”
“公主聪慧伶俐,这些年在娘娘身边耳濡目染,也有了自己的见识和判断。楚姑娘既与公主投缘,说不定真能成为公主贴心的伴儿呢。”
崔皇后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让伺候在书韫身边的宫女都机灵着点儿,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若是真有人敢打书韫的主意,那就休怪她心狠手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