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慵懒地倾洒在庭院,斑驳陆离的光影落在青石板路上。
绿枝气冲冲地快步走来,身后跟着几个低垂着头的小丫鬟。
她双手叉腰,杏眼圆睁,对着面前瑟瑟发抖的小丫鬟们厉声训斥:“瞧瞧你们这副不成器的模样!这院子里的花草被你们打理得杂乱无章,平日里主子们的教导都被你们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一点规矩都不懂!”
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抬起头,嗫嚅道:“绿枝姐姐,昨日夜里狂风骤起,实在是……”
“住口!”绿枝打断她的话,眼睛一瞪,“大风就能成为你们偷懒的借口?不管什么原因,没把活儿干好就是你们的错!”
她来回踱步,声音愈发严厉:“咱们伺候的都是金尊玉贵的主子,要是因为这点小事惹得主子们不高兴,你们担待得起吗?都给我长点记性,重新把院子收拾干净,倘若再这么敷衍了事,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小丫鬟们忙不迭点头,齐声应道:“是,绿枝姐姐。”
随后赶紧散开,手忙脚乱地开始干活。
待绿枝转身稍远,几个小丫鬟一边假装忙碌,一边偷偷互相使眼色,其中一个压低声音嘟囔:“绿枝姐姐今儿个火气这么大,还不是因为楚沅来了,她心里不痛快,拿咱们撒气呢。”
另一个小丫鬟也附和着,声音更小:“可不是嘛,最近绿枝姐姐老是这样,逮着机会就发脾气。”
“楚沅可有的受了。”
第三个小丫鬟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带着些许同情。
几人正说着,突然听到绿枝一声厉喝:“都在磨蹭什么呢?动作快点!”
小丫鬟们吓得一哆嗦,赶紧加快手上的动作,装出一副专心干活的样子。
不甘心,好嫉妒。
刚好,旁边有个小丫鬟来送茶,绿枝侧身挡在小丫鬟身前,将对方手中的茶盘夺过。
她蹑手蹑脚的进了屋,看见徐书韫正在习字。
想必心情不错。
绿枝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轻手轻脚地向前走了几步,将手中冒着热气的茶盏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动作极轻,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打断徐书韫的雅兴。
可徐书韫早就注意到了她。
“谁又惹着你了?”
绿枝屈膝行礼,开口就是醋味:“公主。”
“又怎么了?”
“公主,还不是楚沅!她最近行事越发张狂,全然不把院里的规矩放在眼里。”
绿枝满脸委屈,声音带着哭腔。
“她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你就多教教她。”
绿枝一听,脸上的不满更甚,拔高了声调道:“公主,我可是尽心尽力的教过了,可她根本就不听啊!每次我说她,她要么装作听不懂,要么就小声顶嘴,气得我实在没法子。”
“你身为院里的老人,教导新人要有耐心。她小声顶嘴,你且说说,她说了些什么?莫不是你言语过重,才引得她如此?”
徐书韫知道绿枝是个什么德行,争强好胜,又爱吃醋。
自己这么些年,一直把她当妹妹,也养的娇蛮了些。
平日里,绿枝在院里只要瞧见有谁得了自己几分关注,便会忍不住使小性子。
就在这时,楚沅走进来,双手捧着漆木茶盘,盘中两杯香茗热气氤氲。
眉眼低垂间透着温婉柔顺,轻声细语道:“公主,茶来了。”
绿枝原本还沉浸在与公主的对话的情绪中,听到声音,下意识地抬眼,看到楚沅的瞬间,眼神里有不甘,也有一丝尚未消散的怨怼,只是碍于公主在场,不好发作。
绿枝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有些人啊,就是爱抢别人的活儿,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绿枝,你说话越来越不过脑子了。”
徐书韫微微蹙眉,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
绿枝一听,眼眶微微泛红,嗫嚅道:“公主,我只是……”
徐书韫并非真心训斥绿枝,楚沅是枚不可多得的好棋子。
因而,即便看出绿枝满心委屈,她也只能狠下心来训斥。
一来是向楚沅表明态度,显示自己对其的接纳;二来也是顺便告诫绿枝,不可太过任性。
绿枝跟随徐书韫已久,难免有时会恃宠而骄,行事少了分寸。
楚沅似察觉到了屋内微妙的气氛,笑着对徐书韫说:“公主,听闻您喜爱书法,您的字,笔法精妙,气势不凡,但奴婢认为有一处或许可以稍作调整。”
“大胆!”
徐书韫摆手,示意楚沅继续说下去。
楚沅款步上前,指着宣纸上的一个字,轻声说道:“公主,这个字的转折之处,笔锋略显生硬,若是在转折时稍微提一下笔,再顺势而下,线条会更加流畅自然,神韵也会更足。”
绿枝在一旁看着,心中又妒又恼,咬着嘴唇,脸色十分难看。但她又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暗自憋气。
徐书韫看向楚沅,目光中透着探究与欣赏,开口问道:“你对书法见解独到,想来定是下过一番苦功夫。我倒是好奇,你平日都研习哪些名家之作?又是如何从中领悟这般笔法精髓的?”
“回公主,这些书法知识皆是家母所授。自我幼时起,母亲便悉心教导我练字习书,从最基础的笔画开始,一笔一划,言传身教。家母常说,书法如人生,需用心揣摩,方能有所领悟。”
“难怪你能有这般见识。”
绿枝再也无法忍受,猛地一跺脚,转身便气呼呼地大步离去。
楚沅并未因这份夸奖而冲昏了头脑,反而跪下,面上带着几分不解与认真。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望向徐书韫:“公主殿下,楚沅斗胆一问。此前蒙您青睐将我选中,本以为能有机会侍奉左右,施展些许微末才能。可却一直被安排做些繁杂粗活,未能得见公主重用。”
“楚沅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还是另有隐情?还望公主殿下能直言相告,也好让楚沅知晓自身不足,日后定当努力改正,不负公主当初挑选之恩。”
是个傻子都知道,徐书韫这些日子是故意疏远她的。
她一直小心翼翼,努力表现,期望能得到徐书韫的赏识与重用。
可徐书韫对她的态度一直淡淡的,不仅减少了见面次数,言语间也多了几分疏离。
“起来罢。你既聪慧,想必听过‘豫让吞炭’的典故。豫让本为智伯家臣,智伯对其礼遇有加。待智伯为赵襄子所灭,豫让一心为其报仇,不惜漆身吞炭,改变容貌声音,只为践行对旧主的忠义。”
与其信任楚沅,还不如信任一条狗。
背主求荣的事,她楚沅又不是没做过。
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似在思索措辞,而后接着说:“又有吕布,此人武艺超群,然先后侍奉丁原、董卓,却皆因利益背叛旧主,反复无常,落得个声名狼藉、命丧白门楼的下场。”
徐书韫放下茶盏,目光紧紧锁住楚沅:“我看重你的才情,也希望你能明白忠义二字的分量。我对你寄予厚望,如同智伯对豫让般看重信任。切不可学那吕布,为一时之利而背离主上。只要你一心向我,我必不会亏待于你;但若心生异念,背叛于我,终不会有好下场。你可明白?”
“公主殿下教诲,楚沅铭记于心。豫让之义,光照千古,楚沅虽一介女流,亦心向往之;吕布之恶,为人不齿,楚沅绝不敢效尤。”
“公主对楚沅有收留赏识之恩,楚沅感恩戴德。往后余生,楚沅愿以赤诚之心侍奉公主,忠心不二。若有违背今日所言,愿受上天责罚,不得善终。”
表面上,楚沅一脸虔诚与恭顺,低垂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
她低眉垂首,掩去眼底的锋芒。
——夜晚——
楚沅刚用完晚膳,正准备回房休息,翠儿匆匆赶来,福了福身道:“姑娘,夫人有请,说是有要事相商。”
楚沅心中一动,虽猜不透嫡母郑氏深夜召见所为何事,但还是应下,跟着丫鬟前往郑氏居所。
郑氏坐在昏黄的烛光下,手中针线机械地穿梭,然而心思却全然不在这活计上。
她出身荥阳崔氏,曾经何等风光无限,家族荣耀加身,即便楚家被抄,她也因着是崔氏女的几分情面,得以在这宫中偏隅之地栖身。
但这份“恩赐”远远无法平息她心中的怨愤与不甘。
不多时,楚沅悄然走进屋内。她向郑氏行了礼,道:“母亲,您唤我来,可是有要事?”
见楚沅进来,她放下手中活计,脸上浮现出一抹看似关切的神情:“沅儿,快过来让母亲瞧瞧。好些日子没见,你过的可好?”
“不劳母亲挂心,一切皆好。”
郑氏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一丝感慨:“唉,想想从前咱们楚家的日子,再看看如今……但日子总会熬过去的。沅儿,你在徐书韫身边伺候,她平日里有没有刁难你?”
“徐书韫倒是没有刻意刁难女儿,只是相处之间,总让人觉得有些疏离。”
郑氏冷笑一声,松开楚沅的手,靠在软榻上,眼神渐渐变得阴冷:“哼,疏离?她这是心里有鬼。崔意那个贱人对咱们楚家做下那么多恶事,能不心虚吗?沅儿,你可别忘了,咱们楚家落到如今这步田地,都是崔意害的。”
“女债母偿!崔意犯下的罪孽,就该让她女儿付出代价。徐书韫是崔意的女儿,凭什么能安然无恙?”
郑氏说着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打开后,里面静静躺着一个莹润的玉瓶。
“这是崔家秘药,无色无味。”
“服下后虽不会即刻致命,但会使人身体虚弱,缠绵病榻。太医查验也难以察觉端倪。你在徐书韫身边伺候,定有机会下手。”
郑氏拿起玉瓶,递给楚沅,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母亲,可徐书韫毕竟是……万一事情败露……”
楚沅面露犹豫之色,心中却在快速思索应对之策。
郑氏猛地坐直身子,眼神犀利如刀:“你若不动手,我们就有出路吗?如今我们在这宫中,处处看人脸色,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只要你做得干净利落,谁能查到我们头上?”
楚沅低垂着头,恭顺地应下了郑氏的吩咐,退出房间时,还不忘礼数周全地掩上门。
才一转身,她原本温顺的面容瞬间冷了下来,眼中闪烁着决绝又狠厉的光芒。
脚步匆匆穿过曲折回廊,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心跳声在耳边回荡。
郑氏,你以为我会任你摆布?
这么多年,在楚家你对我百般刁难,何曾有过一丝真心?
如今想拿我当棋子去对付徐书韫,简直可笑至极!
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用你的命,去换我在徐书韫身边的信任,倒也值得。
只要能取得她的信任,我便能在这宫中站稳脚跟,为楚家真正谋划一条出路,而不是被你这愚蠢妇人拖进万劫不复之地。
停住脚步,最后望向郑氏房间透出的微弱灯光。
我楚沅不会再任人欺凌,这第一步,就从解决你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