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是梦,是前世。
“徐书韫,你别一条路走到黑了。良禽择木而栖,你与其扶持你那不争气的弟弟,还不如扶持更有潜力的徐清宴。”
“他也是你的弟弟啊!”
啪——
她扬起手,狠狠甩了楚沅一巴掌。
徐书韫双眼通红,手指颤抖地指着楚沅,厉声斥责:“你有什么资格劝我?要知道,没有我,没有我母后,你一辈子都是个卑贱的奴婢!早知你是如今这个样子,我真不应该救你!”
“别以为傍上徐清宴就能麻雀变凤凰,楚沅!”
徐书韫言辞如刀,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恨意。
“不,现在应该改口叫你楚贤妃了。”
楚贤妃三字,徐书韫咬的极重。
楚沅被打得脸偏向一侧,白皙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
“哈哈哈哈哈!”
楚沅笑得颤抖,笑的癫狂。
“不错,曾经我身份低微,承蒙你们母女照拂,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是任人拿捏的棋子。”
“你以为你们的那点算计我不知道吗?别真把自己当好人了,咱们俩半斤对八两,谁也别说谁。”
“还有,你真以为自己母亲是什么好人吗?她这些年来手上就真的干净吗?你也不想想,为什么这么久了,宫中一个皇子公主都没能平安降生?”
徐书韫闻言,瞳孔骤缩,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厉声喝道:“你胡说!休要在这里血口喷人!我母后向来善良宽厚,怎会做出你所说的那些事!那些事,自有天命,是那些孩子自己福薄,与我母后何干?”
楚沅止住笑声,冷冷地看着徐书韫,眼神中满是怜悯:“善良宽厚?你可知,这些年你母亲暗中在后宫的膳食、香料之中动手脚。那些怀有身孕的妃嫔,根本保不住胎儿。”
“我在你眼里算什么?用完就扔的垃圾!徐书韫,你对我可有半分真心……我甚至还不如你养的一只猫。”
徐书韫猛地惊醒,冷汗浸湿了她的衣衫,单薄的寝衣贴在后背,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蹿。她大口喘着粗气,眼神中还残留着梦中的惊惶与愤怒。
我在想什么?
徐书韫坐在榻上,双手抱膝,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楚沅的声声质问依旧在耳边回荡,挥之不去。
“不过是个梦罢了……”
她自我安慰着,可心跳却还是快得难以平复。烛火在风中摇曳,光影在墙上晃荡。
既然重生一遭,能不结怨结仇最好不过。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而且,若能与楚沅化干戈为玉帛,说不定是个转机。
徐书韫这般想着,心情渐渐平静了些许,她重新躺回床上。
“不!她到底在想什么?”
楚沅已然从昔日需要帮扶的可怜人,变成了恩将仇报、野心勃勃的卑鄙之徒。
她应该恨她的!
为什么……自己想跟她修好……
这一切是为什么?
屋内檀香氤氲,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徐书韫早早起身,唤来丫鬟伺候洗漱梳妆。
梳妆完就是用膳。
平日里,用膳时间对徐书韫来说,总是一种煎熬。
不出所料,满满一桌尽是油腻荤腥之物。
膳房小厮布好菜,屋内香气四溢。
桌上的红烧猪蹄与红烧肉泛着刺目油光,油脂在盘底汇聚。猪蹄和肉的肥膘颤巍,似一戳就喷油。空气中浓烈厚重的油腻味直钻鼻腔,闻之欲呕 。
在满桌泛着厚厚油光、散发着浓烈油腻气息的菜肴中间,唯独有一道清蒸鲫鱼看着还算过眼。
它静静摆在那里,没有被多余的油脂所侵染,鱼身完整,表面淋着的蒸鱼豉油色泽澄澈,几缕嫩绿的葱丝与艳红的红椒丝点缀其上,清新雅致。
对于胃弱的徐书韫来说,这满桌荤腥太过油腻。
她仅仅吃了两口清蒸鲫鱼就把筷子一扔。
“又是这些……”
“我实在没什么胃口,撤下去吧。”
见徐书韫依旧一脸恹恹,不为所动。
绿枝赶忙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芥末藕。
她哄道:“您多少还是吃一点吧。虽说这些菜肴油腻了些,可您若不吃,空着肚子,身子怎么受得了呢?”
“不吃了。”
——小厨房——
灶台上的炉火熊熊燃烧,映照着她专注的面庞。
锅中的油微微冒烟,她熟练地将切好的青菜倒入锅中,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油烟升腾而起。
没错,此人正是楚沅。
她一边翻炒着青菜,一边在心中思索着计划。
她的心思全然不在烹饪上,满脑子都是如何不着痕迹地陷害郑氏,还能让所有人都无法怀疑到自己头上。
她深知,郑氏在宫中势力庞大,想要扳倒她,必须步步为营。
自己空口白牙,别说是崔皇后这个聪明人,就连徐书韫这个傻子都能看出不对劲的地方。
郑氏平日里与宫外往来密切,或许能从她的信件中找到破绽。
可郑氏为人谨慎,信件必定藏得极为隐秘……
灶台上的火焰呼呼作响,热烈地舔舐着锅底,可她却浑然不觉。
锅中的青菜原本鲜嫩翠绿,此时边缘已渐渐泛起焦黑,一缕缕青烟开始升腾而起,刺鼻的糊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楚姑娘,楚姑娘!”旁边经验丰富的大厨皱着眉头,焦急地呼喊着楚沅。
他早就注意到楚沅的心不在焉,眼看着青菜在锅里一点点走向焦糊,实在忍不住出声提醒。
真是糟践粮食。
大厨几步跨到楚沅身旁,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提高音量说道:“楚姑娘,菜要糊啦!赶紧关火呐!”
楚沅这才如梦初醒,猛地回过神来,看向锅中已然大半焦黑的青菜,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她急忙伸手关掉炉灶的火,望着这锅失败的成品,心中暗暗自责。
大厨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楚沅说道:“楚姑娘,做菜可得专心呐,一分神这菜就毁了。您这……是遇上啥烦心事啦?”
“我手艺差的很,炒个青菜都……”
大厨见楚沅满心焦虑又因炒糊菜而失落,心底的怜悯之情油然而生。
他摆摆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说道:“楚姑娘,莫要着急,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说着,他利落地束紧围裙,眼神中透着一股跃跃欲试的兴奋劲儿。
“你是想做给公主的吧……”
“嗯。”
大厨移步到食材架前,目光在琳琅满目的食材间扫视,精心挑选着适合的材料。
“你是个聪明的。”
他一边挑选,一边向楚沅解释:“公主向来胃弱,口味偏淡,我做几道地道的江南清淡菜肴,再配上些精致糕点,想必能合公主心意。”
只见大厨先拿起一把鲜嫩的茭白,手法娴熟地去皮切丝,动作犹如行云流水。
接着,他又选了几只饱满的河虾,迅速地挑出虾线。
炉灶点火,锅热倒油,待油温恰到好处,大厨将虾仁下锅。瞬间,厨房里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虾仁在锅中迅速变色,泛出诱人的光泽。
紧接着,茭白丝也被倒入锅中,与虾仁一同翻炒。
不一会儿,一道茭白炒虾仁便出锅了,茭白的清甜与虾仁的鲜美完美融合,色泽清新,香气扑鼻。
随后,大厨又着手准备一道莼菜鲈鱼羹。
“师傅,您这手艺堪称一绝啊!”
“楚姑娘谬赞了,我也就是熟能生巧罢了。这些江南菜和糕点,讲究的就是清淡雅致,希望公主会喜欢。”
楚沅抬起头,眼中满是感激:“师傅,麻烦您了,您……”
“姑娘不必多说,我虽一直被主厨打压,只能做些摘菜的活儿,但这江南菜的手艺我可从未落下。今日看你可怜,也算是同病相怜,能帮就帮一把……”
楚沅眼眶微微泛红,动容道:“师傅您这份恩情,我记下了。日后若有出头之日,定不会忘了您。”
“你且等等。”
正当楚沅准备离开时,大厨忙拉住她,他有些局促:“楚姑娘,把这梅花糕也带上,徐书韫公主小时候最是喜欢吃这一口了。”
“虽说她如今长大了,口味或许有变化,但这熟悉的味道说不定能让她更开心些。”
待所有菜肴和糕点准备妥当,楚沅小心地将它们装进食盒,送往徐书韫处。
“楚姐姐,你这是整的什么呀,好香。”娇蕊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食盒,语气里满是好奇。
不等楚沅回应,她已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食盒。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娇蕊凑近嗅了嗅,赞叹道:“哇,真香。”
在这深宫之中,人际关系错综复杂,人心亦是难测。
娇蕊,是为数不多对楚沅好的人,平日里两人相处也算融洽,时常互相分享些琐碎趣事,楚沅也一直将娇蕊视为可以信赖的朋友。
“绿枝姐姐,你快来!”
绿枝正收拾桌上的饭菜呢,却看到楚沅提着食盒过来。
她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动作,目光落在楚沅手中的食盒上,眼中满是疑惑,她伸手拦住楚沅。
“公主今儿不用早膳。”
将食盒放在桌上,然后有条不紊地把菜肴和糕点一一摆开。
“外面是谁?”
楚沅连忙应道:“公主,是我。给您带了些吃的过来。”
徐书韫从内室走了出来,看到桌上摆着的饭菜,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她走到桌前,目光在一道道菜肴和糕点上扫过,最后落在梅花糕上,神色微微一动。
“公主,这梅花糕是一位师傅特意做的,听闻公主小时候最爱吃这个,您尝尝。”
徐书韫拿起一块梅花糕,放到嘴边咬了一小口,熟悉的味道在口中散开,她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阿娘~我想吃梅花糕~就吃一块~”
年幼的徐书韫拉着母亲的衣袖,仰着粉嫩的小脸,眼睛里满是渴望。
崔意面容温婉,轻轻刮了刮女儿的鼻子,笑道:“好好好,我的小韫儿想吃,阿娘这就差人去买。”
不多时,下人便将一包热气腾腾的梅花糕呈了上来。
徐书韫迫不及待地打开纸包,一股甜香瞬间弥漫开来。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咬上一口,软糯香甜的滋味在口中散开,让她不禁眯起了眼睛,一脸满足。
“慢些吃,别烫着,不够阿娘再让人去买。”
“阿娘你也吃!”徐书韫抬起头,手上拿着咬了一半的梅花糕,递向母亲。
崔意笑着摇摇头:“阿娘不吃,韫儿自己吃,看把小嘴都沾得甜甜的。”
年幼的徐书韫蹲在庭院的石桌旁,面前摆着刚刚买来的梅花糕。
她眼睛亮晶晶的,小手在一堆梅花糕间比划着,嘴里念念有词。
“这块给阿娘,这块给爹爹,这块……嗯……哥哥肯定不吃,是我哒!”
玉面玲珑映日红,梅花妙影屉香浓。
儿时滋味今犹记,一缕清甜念旧踪。
她的眼神渐渐迷离,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浅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洒满阳光的庭院,身边围绕着父母兄长的疼爱。
可才回忆片刻,徐书韫就胸口剧痛,本就苍白如纸的脸,此刻更是毫无血色,仿若被寒霜侵袭的花朵,失去了所有生气。
她双手本能地捂住胸口,眉头拧成死结,豆大的汗珠滚落,身体颤抖,双腿发软,却仍硬撑着。
疼,好疼……
就在这时,一口鲜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射而出,殷红的血迹溅落在身前的锦缎之上,宛如一朵盛开的凄厉红梅,触目惊心。
“来人!快来人!娇蕊你快去请太医!!”
徐书韫半靠在绿枝身上,大口喘着粗气,刚刚吐出的鲜血还残留在唇角,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徐书韫心中恨意翻涌,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认定这一切都是楚沅的阴谋。
回想起之前与楚沅的种种过往,那些看似平常的相处瞬间此刻在她眼中都充满了可疑之处。
也许楚沅接近自己从一开始就是心怀不轨,今日送来的食物必定是下了毒。
想到这里,她就恨不得立刻将楚沅千刀万剐。
楚沅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亏她还打算这辈子不与她为敌……
平日里的温婉端庄此刻全然不见,只剩下被仇恨蒙蔽的疯狂。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指向楚沅,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你……把她给我……”
话未说完,一阵天旋地转,她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地朝地面栽倒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公主都这般模样了,定是这恶女下的毒手,快把她拿下!要是让她跑了,你们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绿枝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对着周围的侍卫大声喝道。
“不,这不可能的……”
她分明就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