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姮听完旨意,只想撞墙,赐婚就算了,怎么还要去学规矩?!
公孙先生课业早起的痛苦犹如昨天。
“我问过了,除了咱们家的两女君之外,还有裴家的,方家的...”桑敬义说着。
还没等桑敬义把话说完,穆文君觉得自己被算计了一样,一拍桌子道:“不行,我要进宫。”
桑敬义安抚着:“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他细细瞧了瞧圣旨:“这上面又没有写着缈缈的名字,无非是桑家和裴家,
这两家的事情,你且先观望观望。”
卫无尘回到府中,还未进门,晨风就快步闪身上来道:“少主,扈从回来了。”
夜间,
桑老太太对穆文君道:“曾经的事情是她的遗憾,不是孩子们的遗憾,她不应该将过去的事情强加于孩子们的身上,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们将后半生都留给别人填补遗憾。”
“你且放宽心,若是她们愿意还好,若是不愿,我就是拼上我这张老命,也要退亲。”
翌日一早。
“去将乐知,阿嫣还有缈缈找来。”桑敬义匆匆忙忙从外面赶回来,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就焦急的找人,见穆文君便道:“公孙先生已到了弥留之际,你快带着孩子们去看望。”
“前几日只说公孙先生身体不好,并没有说病的这样的重。”穆文君一边叫人去打点东西,一边问着:“病的这样的重,往日怎么不见一丝消息。”
“想来是公孙家自己瞒住了,瞒着老先生自己,更瞒着旁人。”若是透露出一点风声,前去看望的人一多,老人家难免多想。桑敬义缓了缓情绪道:“带上孩子们去吧。”
公孙先生的门口挤满了前来看望的人。
公孙平带着儿子拦住了:“家父病重,不便见外客,诸君的心意在下领了,还请诸位回吧。”
众人听见这话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公孙家秉承公孙丘的志向,克勤克俭,谨身节用,家里面就是仆人随从也没多少个,就算进了府里,怕也是没有多少人手招待;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有的人怕麻烦公孙府就将东西留下走了。
但有的的确十分想见一面公孙先生,只能不住的请求。
穆文君也顾不得那些虚礼了,开口道:“我家孩子都是得过公孙先生指点的,还望郎君体谅一二。”
“夫人言重了,非是不体谅,是实在是不方便。”公孙平说着。
桑嫣在一旁皱着眉,轻声开口:“公孙先生大义,桑嫣倾慕不已,先生体恤百姓,家仆不多,桑嫣甘为先生驱使,照顾先生,在府内为先生祈福,以报先生教育之恩。”
公孙平犹豫再三:“女君皆为名门之后,公孙怎敢驱使。”
“愿先生感念我们报答之心,还望先生成全。”桑淮归说。
话已至此,公孙平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了。
得到过公孙丘恩惠的人,也都纷纷前来为公孙府出力。
在门口迎来送往,公孙平也得了空,侍奉在父亲榻前。
夕阳西斜。
红色的云霞,普照在公孙府门前,透过窗子,公孙丘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他心里恍然明白,怕是....
她们刚想告辞,便听屋内一阵恫哭,悉悉窣窣,格外凄凉。
公孙平也顾不上许多,步伐凌乱,慌张地跌进了屋子里;
他们便一排排跪在了院子中;
还是公孙泉出来,将他们带去了宗祠。
屋内生着火盆;烛光一排排将屋子照的通明。
公孙丘躺在榻上,没有声息,忽而又大口吸气。
还没说话,公孙平就哭了出来。
跌进屋子里,一步一步跪到了床前,死死的攥着公孙丘的手。
“儿啊.....”公孙丘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说着:“我...这一辈子.....放不下..宣..宣烨....”
“儿知道....”公孙平的泪珠一滴滴砸在地上:“儿子知道,马上遣人去请。”
公孙泉正进屋子,就听公孙平道:“泉儿,你亲自去,带着拜帖去找卫将军。”
如今能在大内通行无阻,陛下还能卖个人情的只有卫无尘了。
祠堂内的烛火跳跃,一点点吞噬着蜡油。
桑姮看的出神。
“先生这一生,也太苦了。”桑嫣睫毛上沾着泪珠。
代代相传下来只有公孙平一个孩子;
公孙丘当过许多人的老师,教过许多人,却独独教不会自己的孩子;
以后公孙家该如何传承。
公孙丘的知识、才能,公孙平只学了三成,往后公孙家该何去何从。
没落只是时间问题。
天下文才十成,公孙丘独占。
桑姮本就不爱读书,但是对读书人还是很敬重的,连枯燥的书本都能读得津津有味,这样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在遇见公孙丘之前,她觉得,天底下读书人莫过于她三哥这种。
遇见公孙丘才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阿姊,你说,像公孙先生这样的人。”桑姮喉咙里有些酸涩,深呼了一口气道:“以后是会成为神仙的吧?”
“阿姊,你说,世界上真的有神灵吗?”桑姮低着头轻声问着。
“有。”桑嫣点头说的肯定,她的父母也一定成为了神仙,在天上,遥遥的保佑着她们。
那就好,公孙先生那样好的人,本应该成为神仙,阿姊那么博学的人都说世上有神灵,那就一定有。
祠堂外,脚步声响起,
凌乱,匆忙。
裴家兄妹,跪在了桑姮旁边。
寒暄一两句。
有家仆通传:“家主请几位男君过去。”
裴修霁和桑淮归他们跟在那人身后。
一言不发,谨慎轻声。
屋内人出声,他们才得以见到公孙丘。
精神矍铄的人如今瘫在床榻之上皮包骨。
风烛残年。
裴修霁他们根本都不敢想,曾经的先生成了如今模样。
扑通一声齐刷刷的跪倒。
“先生。”
“别....别怕。”公孙丘面色苍白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却还是宽慰着他们,公孙平跪在一边,替父亲洇着干涸的唇:
“我...活着也是苦难...死亦不....惧。”
公孙平忙给公孙丘顺着气:“剩下的我来说吧。”
公孙平命家仆将一封书信交到了裴修霁手中。
几人传阅着。
“这是家父,清醒时所写。”公孙平哑声说着:“他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家学传承,想叫天底下的人都要有书读,,没了家父,私塾怕是也难以为继,不知.....”
“先生所言,晚辈已经明白了。”裴修霁和他们相视一眼道:“可否给晚辈一些时间。”
桑淮归他们刚一回来,见他面色不好,桑姮便问:“三兄,如何?”
桑淮归摇了摇头。
沉默半晌,桑淮归将桑姮和桑嫣喊了出去。
“先生怎么样了?”二人一同开口。
桑淮归将事情大致说了一下。
“三兄,不可。”桑嫣有些急,还没来得及思考,便说了出来,可细细一想,这件事情.....两难啊。
“三兄,不必自责,天底下想去私塾的人何其多,你还有大好的前程。”桑姮可能是觉得桑淮归不好意思拒绝,只能给桑淮归找借口道:“桑家前途皆在你身....”
她觉得这样做很不厚道,但....
人都是自私的,不是吗?
“缈缈。”桑嫣出言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桑怀归的事情理应他自己做选择。
前途和道德。
进退两难。
桑淮归温润一笑,眼睛通红,半含泪:“阿嫣和缈缈以为什么?你们的三哥哥要落到别人替我找借口的份上吗?”
“你们不必替我找借口。”桑淮归道:“若是我不做官,你们可会怨我。”
二人轻摇了摇头:“不会。”
“我读书,可能是我只适合读书,不是任何人逼我。”桑淮归说的洒脱:“阿嫣,缈缈。”
桑淮归说的认真,眼神中有不可动摇的坚定,眸中燃着希望的光,热血不灭:“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之中。”
为未来开路者,不可令其困厄于荆棘。
一为道义;
一为本心;
一句话,二人愣在原地。
“叫你们二人出来,是想问问你们二人,是否愿意一同....”桑淮归说着。
“愿意。”桑姮不假思索。
“可我们是女子。”桑嫣心有芥蒂,眼神飘忽不定。
自出生起,女子便是她们一生的囚牢。
“有教无类,公孙先生可有因为性别而拒人千里?”桑淮归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说:“阿嫣,相信你自己,就连桑缈缈都可以,更何况你呢?”
“那我也愿意。”
桑淮归三人在屋外正巧碰见裴家兄妹,也忙上前道:“先生所言,我兄妹三人愿意。”
“为众人抱薪者,不使其冻毙风雪。”
公孙平连道几个好,却问:“可告之家中长辈。”
“先生之德,山高水长,家中长辈并非不解人意,定能同意。”桑姮说。
天静观
三清殿内,祈福声犹如风吹树叶响,声声不绝。
一人似千万人。
一辆马车趁着夜色,自天静观一路疾驰而来。
公孙平清退了府内无关之人。
车内之人一袭黑衣,宽袖长衣,飘飘似坠地,头戴黑色长帷帽,自马车匆匆而下。
公孙平边引人边忙道:“谢过卫将军。”
一路步履匆匆。
进屋前顺手摘下帷帽。
黑色的身影,随着步伐逐渐明亮起来。
不似天上人,多了烟火气,
现在看来,他才是活生生的人。
在门口跪行到床边:“不肖徒儿,来迟了....”
一向温润如玉,波澜不惊的谪仙人,如今也失了体面。
公孙平,公孙丘,道玄跪在床榻边,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
只仔细听公孙丘喃喃:“活着.....就好.....来了....”
“阿娘!.....”公孙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先皇.....!”
“丘...来了....”
屋内蜡烛尽灭,靠着月色看清,人影跪倒在地。
肩膀止不住地抖成筛子。
沉闷压抑,犹如将人封在瓮中,空气稀薄,呼吸困难。
卫无尘在屋外停住脚步。
半晌,进屋,将蜡烛一一换上。
哭声尽止。
眼睛酸涩无比,红如鲜血欲滴。
先皇曾将爱子托付于他,他总要亲眼见到那人,好好活着,才能给先皇一个交代。
否则,他有何颜面面对公孙家的列祖列宗。
又该如何面对先皇。
还好,他还活着。
所幸,还活着。
他将毕生心血教给了他,能亲眼见着他还活着;
此生无憾。
他去的也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