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在弥温的腿脚发软的时候,他们终于穿过熙攘吵闹的人群走进一座巨大的庭院。她感觉自己的嘴好渴,一张嘴就能冒出火星来了。
也许是她这双脚也不再是从前那具经常给自己做脚膜的身体了,所以弥温走了那么久竟也没有感觉到痛。
只觉得脚上的草鞋实在硬的要命,这和赤脚竞走在柏油路几公里有什么区别?
而房屋门口两边站穿着铠甲的守卫在看见伯邑考和姬发后沉默的低头弯下了身子半跪着迎接他们。
弥温顾不上嗓子了,她心里忐忑不安,她不知道那个小孩世子把她买回来是要吃掉她还是像皮草帽子说把她祭祀给谁,总归都不是什么好下场。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做点什么,或者展显出一些,除了成为一道菜以外的别的价值。
伯邑考把弟弟姬发交给两位女婢,又唤随扈“已 你瞧这个东羌女的眼睛可堪做媚?献给大巫祭我们西岐麦穗丰收,如何? ”
面前的少年眼睛温柔的像含着一汪水,说出这句残忍的话时甚至笑的绽出两个酒窝。
甜蜜的样子让弥温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家里的弟弟。是了 ,他嘴里明明说着这样可怕的话,却笑的像她弟弟终于考了九十分而向父母讨要到了心爱球鞋一样。
弥温本来就快没有力气了,她听见这句话又惊又怕,眼前一黑身体疲软,她真想就这样倒下去算了。
可她不能。羌字,拆开就是两脚羊。
虽然弥温还不能确定这是不是那个打破了女性几千年不能上桌规矩的魏晋南北朝,
但她不想死。
只见弥温一个猛子跪下坐下,把自己的草鞋胡乱拆开。
随扈则被她的动静吓了一跳,纷纷护在世子面前。
伯邑考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女羌人,她瘦弱的身体坐在那里看着比自己弟弟姬发还要小一只,手上拿着她破草鞋拆开的草枝快速组装着什么。
忽然看见她举起那双手,他眯了眯眼仔细端详,她手上是一只草编蚂蚱。
伯邑考没吱声。他刚刚说那句话只是想逗逗这个小羌人,他并不喜人祭。
但他明白这是规矩,这个人吃人的时代需要信仰,众人也需要贡献一些什么才能继续生活。
随扈“已”已经被那女人牲手上的小玩意拿了过来,弥温跪在地上迟迟没听见声音,于是她又跪坐在地把另一只草鞋拆了。
草鞋的草枝虽然已经是被磨损掉毛躁的部分,但因为弥温着急做出成品她的手还是被勒的发痒发痛。她顾不上手上的伤口。迅速的又做好一只草编蝴蝶。
弥温的手很巧,因为小时候父母还没有发家的时候她跟弟弟住在爷爷家。
而爷爷就是靠草编艺术品养活了父亲,把父亲送进大城市的大学;又靠草编艺术品哄着弥温和弟弟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童年漫长的夜晚。
伯邑考越过随扈保护的包围圈,并不嫌弃她用草鞋编好的蝴蝶接了过来。而是忽然蹲下身问她“你,不会说话还是没学过说话?”
弥温摸摸脖子向他示意,费力的发出两声:“啊啊”
伯邑考笑了笑:“不会就点头,不能就摇头”
弥温摇摇头,她能感觉到,这具小孩身体声带有问题,是个哑巴…
随扈已,也就是那个在市场很紧张这位小少主的肌肉男手上还捧着弥温那草鞋编的小玩意,
嘴里却直言不讳的向他们的亲亲少主说:“世子!这羌奴是个天残,不能言语。她不配做人牲用于祭祀,若献大巫贞人恐惹不满。”
好样的,弥温闻言心里暗暗吐槽,
懂了,就算她声带没问题不是哑巴,那她以后也只做个哑巴。
伯邑考点点头没再说话。
他挥挥手,随扈已从胸口拿出那张皮草帽子小贩给他的纸。
那是她的卖身契?还是身份证吧?弥温想着,就听那少年世子说:“弥姐氏.温筠?善。还是叫温筠。把她交给妾好冲洗后留在主院。至于她曾经的姓氏就不必要了。”
弥温,嗯,以后叫温筠了。她就这样跟着一个年长的妇人走进了另一个小院子。妾好应该伯邑考的院子里掌事的管家,她温顺的侧脸和那个少主有几分相似。
妾好领着温筠到一间水房后又进来一个白发但体魄看着很健壮的妇女,她按着温筠开始给她清洗身体,温筠只感觉一阵羞耻,去东北大澡堂却不好意思请大姨搓澡的遗憾居然是在这被成全了。
她嗯嗯啊啊的一通比画想告诉她们“我可以自己洗”,但妾好她们自然看不懂。
水有点凉,但皂角上身以后,温筠一身清爽也渐渐闻不到自己身上酸臭的味道了。她终于放弃了挣扎自我催眠“我就是个小孩而已”
经过一番折腾,她们给温筠换上白色的麻布衣服,但因为她太瘦弱,衣袖和裤就都被折了三折才刚好合适。温筠也终于在铜镜并不清醒的倒影上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这不是她。不是上一辈子的她了。
这具身体明明还是年纪小小的人,眉眼却已经艳丽好看的能看出以后长开后的深邃了;
她的睫毛密又黑,而嘴唇因为丰满估计是这张脸上唯一有点肉的位置了,显的她即使不开口说话也带着点可人的娇嗔。
温筠望着镜子想:原身像混了点新疆的血脉。也是,史书上写的古羌人其实就是经过各方人种相融合后的新人种。
妾好用干燥的布巾给这个小女奴揉搓着湿漉漉的头发,只见这小人还在傻乎乎的盯着铜镜里的自己,莞尔一笑道:“小女颜色甚是鲜亮 。从何来?如何称?”
温筠也回以一笑,刚想开口回点不论她出处如何往后都是世主的人,之类的人情世故搪塞她打好关系。但她嗓子里只发出一声短促嘶哑“啊”…
温筠一伸手摸摸脖子,可恶,她又忘了她现在是个哑巴了…
妾好见状一愣,随即用粗糙的手揉了揉温筠的耳垂:“不会说话吗?没关系,小女,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幸运。”
大商,祭祀大于天。
悬挂的尸体晒成的肉干叫卯,把人剁成肉馅叫糜。人腿骨做骨簪,头盖骨做酒杯,只要卜天问地就需要人祭;
对于她们这些阶级低下的人,大巫贞人一声令下,杀她们比杀猪还随意,不过是贵人们一睁眼一句话的事。
不,变了。
听说现在就算是朝歌城大王帝乙的旁支贵族也不过是祭祀品,毕竟必要时连大商的王也逃不过被献祭的命运。
但,再不济这些贵人祭天后尚用锦衣华服裹身,青铜器装以尸身。
而她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