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轮明亮的弯月高悬于墨色之中,琼月阁内一片寂静,沈砚踏出了西厢房的门,翻墙出了温府。
按照约定时间在高墙之外等候的竹风眼瞧着一道黑影利落的从高墙一跃而下。
待沈砚稳稳落地之后,竹风立马上前一步站于沈砚身侧,而后垂眸颔首道:“殿下,密卫已传信于邓府。”
夜深人静,空旷的街道只余立于高墙之下的主仆二人,天边皎月银光倾泻,青石板上人影重叠,沈砚抬眸看向竹风,缓缓开口道:“走。”
——
邓府书房内。
邓铎于檀木书案前跪拜:“云州卫指挥使邓铎拜见太子殿下。”
端坐于书案后太师椅上的沈砚气定神闲的瞧着下首行礼的邓铎,缓缓开口道:“邓大人不必多礼。”
邓铎是他东宫门下的人,也是他在朝廷里藏起来的一张暗牌。
邓铎闻言,这才起身站直了身子。
邓铎缓缓抬起眼眸,目光在与沈砚交汇的一刹那,邓铎立马垂眸,眼睛盯着脚下的官靴,转而又向沈砚抱拳请罪:“殿下在云州境内遇刺,是臣无能。”
太子密卫传信于他时,邓铎是惊了又惊。
沈砚闻此言,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说话的语气温和又宽容:“孤云州一行,本是微服私访,不知者不怪,邓大人不必引咎自责,况且,这是上京有人要害孤的性命。”
想到躲在上京暗处的人,沈砚的面容冷了一瞬。
邓铎的忧虑与自责随着沈砚宽宥的话语消散,可想到沈砚如今的处境,邓铎的眉头微皱,面容变得严肃,又抬眸请示道:“殿下深夜亲临寒舍,不知有何吩咐?”
既然是上京的人在作乱,那殿下想顺利的回到上京绝非易事。
今夜殿下又深夜前来,想必已然想好了对策。
沈砚只道:“距云州西郊几里远的竹林里埋藏着黑衣人的尸体,你派手下挖出来,”沈砚说着将腰带上挂着的玉佩取下来,目光在玉佩上停留了一瞬,而后又看向邓铎接着往下说:“再将孤的这块玉佩和你的奏折一起送往上京呈给圣上。”
行刺的黑衣人的尸体是他早就命竹风带着影卫埋起来的,且留下有标记,这对于邓铎来说并不难。
待沈砚说完,身旁立着的竹风已然将玉佩从沈砚手中接过,转而迈步走过去递给邓铎。
邓铎双手接过玉佩,瞧见了那玉佩上雕刻的“砚”字,便明白了沈砚的用意,随即一脸坚定的行礼道:“臣定不辱命。”
殿下在云州遇刺,上京却风平浪静,这显然是有心之人在封锁消息,殿下主动出击便是要摧毁背后之人的阴谋。
正事说完,沈砚带着竹风从后门离开了邓府:“还有一事,需要你去查。”
竹风闻言,只道:“殿下吩咐。”
柔和的月光打在沈砚棱角分明的脸上,眸底晕染着点点星光:“我要知道温凝与徐闻玉的婚事是如何定下的。”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温凝的心意。
竹风一愣。
一团话在口中转了又转,最终只吐出一个字:“是。”
竹风一直护送沈砚到温府外,眼瞧着沈砚翻进了温府的高墙才放心离去。
回到琼月阁西厢房的沈砚将烛火点燃,见邓铎之前他涂了去瑕膏将脸上的黑痣去除,明日还要见温凝,他现在便要再用点瑕膏将黑痣点回来。
做完这一切,沈砚吹灭了烛火,起身上了床榻。
——
翌日清晨,沈砚去了温凝的正屋:“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温凝将手上托着的茶盏放在矮桌上,抬起杏眸对着沈砚说道:“剩下的八套成衣李伯都派人送来了,你拿回去,都试试看是否合身?”
沈砚这才注意到八仙桌旁放着四个托盘,每个托盘放着颜色相同的两套成衣。
快速扫过八套成衣后,沈砚将目光收回来,转而又看向温凝,有些迟疑的开口询问道:“那我是否还要一一穿上让姑娘过目?”
温凝吃了一口核桃仁,边咀嚼边点头道:“当然了。”
合不合身只是其次,她主要还是想看温言的上身效果,毕竟温言是要跟着她出门的。
这个答案沈砚并不意外,嘴角弯了弯,便道:“好,我这就去。”
随后,沈砚就一趟趟的在西厢房与正屋之间来回切换,更是站在温凝面前将双臂伸展原地慢悠悠的旋转一周,大大方方的给温凝展示自己身上的成衣。
温凝看着沈砚试完了四套颜色的成衣,心里有了主意,便发了话:“两日后在西郊有龙舟赛,你就穿孔雀蓝的那套随我出行。”
沈砚乖乖点头:“好。”
这些成衣在他看来除了颜色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只要温凝喜欢便好。
这时,连翘从外面迈步进来:“姑娘,苍兰苑来了人,说夫人请姑娘过去。”
温凝闻言,从临窗的小榻上站起来特意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仪容便带着连翘往苍兰苑去了。
聂连蓉也在苍兰苑对于温凝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温凝恭敬且标准的冲着小榻上坐着的聂倩芳福身:“母亲,您找我何事?”
聂倩芳一愣,眼睛里满是疑惑,正欲开口之时却被聂连蓉抢先:“姑母,是我让人请凝妹妹来的,这不是马上要到端午了,我做了粽子不知道味道如何?想请姑母与凝妹妹一起试试。”
她这表姐真是越发有本事了,连苍兰苑的人都能驱使。
只是,假借母亲之意传召她到苍兰苑来,事情怕是没有吃粽子这般简单。
温凝敛下思绪,皮笑肉不笑:“多谢表姐美意,我早膳吃的饱,吃不下什么粽子,有母亲品鉴便够了,我先回去了。”
聂倩芳满脸愠气的望着温凝:“吃粽子的功夫没有,倒是有功夫陪着你三婶婶去净元寺上香。”
对于聂倩芳的指责,温凝一脸平静:“陪三婶婶上香是昨日的事儿,与今日有何关系?”
温凝的话一落地,聂连蓉立马捏着帕子委屈巴巴的开了口:“姑母,是我思虑不周了,凝妹妹不肯赏脸,就让她回去歇息吧。”
聂倩芳心中怒火更甚,哼道:“你表姐费心费力的做了粽子来,特意请你品鉴你还不乐意,真是好大的架子!”
又是这一套,温凝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眼睛望了一眼矮桌上放着的粽子,满脸不屑的嗤道:“做个粽子而已,有何难?”
聂连蓉开口问道:“凝妹妹也会做吗?”
这一问是试探,更是轻蔑,往日也就罢了,可今日聂连蓉做得太过,温凝便想奉陪了。
温凝抬眼看向聂连蓉,一脸得意的答道:“当然,既然表姐想让人品鉴粽子,我们不妨比试比试,叫府里人都尝尝,看谁做的好吃?”
瞧惯了温凝没正形的模样,聂倩芳只觉得温凝在逞能,斜了温凝一眼:“人贵自知,你连厨房都没有进过,还说会做粽子。”
她这个女儿从来都不知为何“谦逊有礼。”
听惯了母亲的奚落,温凝直接忽略聂倩芳的话,一脸认真的看向聂连蓉问道:“表姐可敢与我比试比试?”
聂连蓉笑吟吟的说道:“既然凝妹妹有雅兴,我做姐姐的自当是奉陪。”
温凝主动要比,她当然不能错失这个良机,届时温凝做的不成样子,在全家面前丢脸,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比试定下,大厨房的婆子丫鬟已然备好了料,温凝与聂连蓉各站立于一个灶台之后,开始热火朝天的忙碌着。
一个半时辰之后,大厨房飘出了粽子的清香味道,众人齐聚在花厅,温凝和聂连蓉的粽子被端上了桌。
为了公允起见,等众人品尝完粽子选出自己最心仪的粽子之后,才会公布这些粽子分别出自何人之手。
三夫人吴柔芝眼睛一亮:“这豆沙馅儿的可真不错!”
三老爷温广白紧随其后:“这咸蛋黄的也好吃!”
大奶奶杜雪漪因为害喜厉害,并未参与这次评审。
聂倩芳悠悠开口:“我倒是觉得这什么也不加的糯米粽蘸上蜂蜜很是不错,远胜过这些奇怪的粽子。”
吴柔芝可不认同这话:“大嫂,每个人口味不同,你不喜欢也不能说这好吃的粽子奇怪啊。”
温鹤羽嘴里咀嚼着粽子,含糊不清的说道:“二婶说的是,寻常的粽子早就吃腻了,这火腿鲜肉的多有新意啊。”
最后除了聂倩芳,其余人选出的粽子都是出自温凝的手。
胜负已然分明,聂连蓉冲着温凝微微欠身:“还是凝妹妹厉害,一个小小的粽子就包出这么多花样,是姐姐我才疏学浅了。”
温凝脑袋一歪,淡然道:“承让。”
聂连蓉既非真心祝贺,她也不必走心。
聂倩芳眉头皱起,斥道:“包粽子算什么才能,你表姐捧你,你还真得意上了。”
众人脸上的喜色在一刻僵住。
温凝略过众人的目光,迎上聂倩芳的视线,缓缓开口:“母亲教训的是,是我的错,女儿这便回房自省。”
温凝话音落地,微微福身后便转身离开了花厅。
一向与世无争的四夫人许知薇在此刻也忍不住开了口:“大嫂,姑娘们包粽子本就是图个高兴,何必这般认真呢。”
许知薇说完,起身往外走,四老爷温广德和四爷温鹤羽都跟着离去。
四房的人走了,吴柔芝本想说些什么,被起身的温广白拉了一把,只横了聂倩芳一眼便走了。
三房、四房的人走完,花厅里只余下了大房的人杜雪漪适时犯起了恶心,温鹤清只好先扶着杜雪漪回去了。
待花厅里只剩下聂倩芳和温广盛二人时,温广盛开了口:“你想夸蓉姐儿便夸,无人拦着你,可你为何非要贬一贬凝姐儿。”
温广盛气愤又无奈。
聂倩芳也是一肚子的火气:“你们早便猜出了这粽子是谁包的,才都向着凝丫头说话,又有何公正,我若不敲打凝丫头,她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蓉姐儿除了她,身后空无一人,她怎么能不向着护着她聂家的血脉。
温广盛看着聂倩芳,沉声道:“凝儿从未与我们透漏半个字,我们选谁都是我们的心意,你若有气朝我撒便是,凝儿到底只是个小女娃。”
女娃本就是用来疼的。
回琼月阁的路上,连翘气鼓鼓的抱怨:“姑娘一遇上表姑娘,好的也成了坏的,对的也成了错的了,真不知道表姑娘给夫人喝了什么迷魂汤。”
温凝笑了:“我都没生气,你生什么气?”
连翘瘪嘴:“奴婢替姑娘委屈。”
温凝抬手摸了摸连翘的脸蛋,故作轻松道:“母亲过生辰时,我顶撞了她,今日算是扯平了。”
连翘还是觉得自家姑娘委屈,又问道:“那姑娘真要自省吗?”
温凝笑着摇头:“当然不,回去就让冯力把门锁上,咱们玩咱们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