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

    空气在那个午夜之后带上了凛冬该有的寒冷。先是薄寒,风迎面吹过来,刺得人眼睛发疼,裴灵溪开始穿上了她的长西装,她似乎格外钟爱那件衣服,去年一整个冬天都是穿着它度过的。

    季明谪搞不懂她到底是怕冷还是不畏严寒,初冬和深冬相差近乎十几度的气温,她外出时始终离不开这件不薄不厚的长西装。

    在外面不好好穿衣也就罢了,她在家也经常晃着两条大长腿,又尤爱缩在阳台的摇椅上看书发懒。

    有一天已经很晚了,季明谪才从公司回到家,进门就看见她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小声抽泣,灵灵蹲在她身边焦急又无助地陪着她,他鞋也没有来得及换,花随手放在茶几上,便坐到她身边扶起她,问她怎么了。

    裴灵溪这时才发现他回来了,抬起红红的眼睛,又很快瞥下去,抱着小腿肚缩成一团,咬紧牙齿忍痛不哭,也不说话。

    “抽筋了?”季明谪手指碰了碰她冰冷的小腿,原来软软的小腿肌变得硬硬的,他握住她的脚踝,拉过她的腿放到自己身上,另一只手握住她瘦白的脚掌往上掰。

    她脖子上的青筋猛然间尤为明显,她觉得自己会被疼死,又好像是只疼不死,“你快松开,好疼……”裴灵溪抓住他的手腕,带着乞求的目光看向他,“真的很疼,季明谪……”

    “放松,一会儿就不疼了。”他拍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慰她。

    她于是咬紧牙关忍痛,可为什么心里又泛起酸苦,想要哭,想要落泪,想要他哄自己……

    他总能看穿她的心思,语气中带了几分宠溺、几分疼惜,还有一点微不足道的怒气,“想哭就哭吧,别憋坏了。”

    她忽然又不想哭了,可眼泪失了控,未经主人许可便争先恐后噼噼啪啪掉下来,砸在他胳膊上、腿上。

    过了两三分钟,他松开她的脚心,手掌贴到她小腿肚上,轻轻揉按,僵硬的肌肉渐渐松弛下来,她断断续续地哭着,还是想要他哄一哄自己。

    又过了一会儿,他放开她的腿,食指曲起刮了下她的鼻尖,脸凑到她面前只盯着她的眼睛瞧,语气软得不像话,“别哭了,再哭下去都要变成兔子精了。”

    她止住装模作样的哭腔,以拙劣的演技吸吸鼻子,抬眼瞪他,那双红眼睛实在没什么威慑力,还让他平白想要发笑,但他止住了笑的冲动,故意板起面孔试图跟她讲一讲穿衣问题。

    “还敢瞪我?”他故意吓唬她,语气也变得严肃,靠在沙发背上,揪住她敞到锁骨的衣领,把人扯到跟前,“来,咱俩说说这是你第几次不好好穿好衣服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替她把最上面的扣子扣上。

    她无语又委屈地看一眼扣到脖子根的扣子,小声辩解,“这样我不习惯。”

    “那为什么不换身别的衣服,你见有谁会在大冬天穿短裤?”

    “这是在家里,有暖气……”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就被拍了一巴掌,季明谪一脸阴冷,真得很吓人,“强词夺理倒是很有一套。”

    “……本来就是。”她不怕死地嘀咕,又换来不轻不重的一下,季明谪抓住她的手腕,作势要把她拖到腿上,裴灵溪想起之前被他压在沙发上拍了几下,又羞又恼,挣扎着大喊,“君子动口不动手,季明谪,你之前答应过不再这样对我的!”

    “谁告诉你我是君子了?”季明谪不为所动,把她压在腿上,手掌贴到她腰下面,却没有立即动手,“还敢不敢强词夺理?”

    裴灵溪恼羞成怒,蹬着腿反抗,咬牙切齿骂他,“季明谪,你是王八蛋!大骗子!禽兽!”

    季明谪一语不发看着她在自己手底下挣扎,觉得好笑又生气。

    裴灵溪挣扎了一会儿便不动了,因为力量悬殊,挣不脱,也不说话,和他僵持着。

    最终,还是她先妥协了,原因是这样的姿势实在太过不雅,她心脏承受不住,便讨好地扯一扯他的袖子,不情不愿地认错,“季明谪,别这样嘛,咱们要讲文明,别动手动脚的,多粗俗是不是?”

    季明谪冷哼一声,傲娇地抽回袖子,“我不是王八蛋、骗子、禽兽吗?需要讲什么文明?”

    呵!禽兽不如的狗男人!

    裴灵溪心中鄙视他,面上却狗腿又怂包,笑嘻嘻地说:“怎么会呢,您这么绅士优雅、风度翩翩、玉树临风、气质矜贵,怎么能是禽兽呢,刚才那些话都是我胡说八道的,胡说八道的,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呗。”

    季明谪被她怂怂的样子逗笑,决定不和她一般见识,原本也只是想吓唬吓唬她,没打算动手,便松开了压在她背上的手。

    裴灵溪一骨碌爬起来,眼睛的红热扩散到了脸颊,低头不敢看他,伸脚就要下地,被他长臂一挡,捞回膝头坐下。

    “事情还没说完就想跑。”季明谪偏过脸故意要看她的脸。

    裴灵溪羞得不行,拿胳膊挡住脸不让他看,恼怒又慌乱地说:“不说了,我都听你的,不说了行不行?”

    季明谪实在爱她害羞时的样子爱得紧,掰过她的脸对着自己,还要故意拿混账话逗她,“真的都听我的?”

    “……真的。”裴灵溪一个劲地逃避他的目光,比起羞怯,她更加惧怕内心狂热的跳动,那是一种她不可控的、凶猛又浓烈的情感,比爱他更加可怕,像是洪水猛兽要将她拖入无边沼泽地带,她会越陷越深,会离不开他,会为他嫉妒、吃醋、为他疯魔到失去自我。

    她惧怕那样的爱情,她要清醒的爱着他,要理智的去爱他,她不要丢失自己。

    偏偏季明谪不要她如意,他就是喜欢她失控,喜欢她为自己沉迷,他握住她的小腿,手掌缓慢地上移,到裤脚边沿时停住,贴着她的耳朵不正经地说:“以后想我的时候可以这么穿,但不能去阳台,只能在卧室穿。”

    裴灵溪更羞了,握紧拳头砸在他身上,骂道:“大色鬼。”

    季明谪照单全收,在她嘴唇上亲了一口,放开她,“去换身厚衣服,晚上冷。”

    裴灵溪终于挣脱,一溜烟跑去了衣帽间。

    季明谪盯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笑了笑,起身去关阳台门,胳膊伸出去确实很冷,还有她前两天新换的花又枯死了,他觉得这里不适合过冬。

    于是第二天,他们便搬家了,除了两大箱书和几件新裙子,其他东西她都没带,季明谪说那边已经替她准备好了,只要她人过去就行。

    起初,裴灵溪以为他只是想换个“金屋”继续藏娇,这座“金屋”可以是别墅,也可以是大平层,或者其他寸土寸金的高档小区,总之不应该超出她的设想,直到车窗外的建筑像电影中的时空转场由灰白基调的高楼大厦变成红墙翠瓦的亭台楼阁,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她转过身问他,手指依然扒在车窗边沿。

    季明谪合上早晨从她书箱拿出的书,放在腿上,觉得她懵懵的眼神和灵灵越发相似,实在过分可爱,手指碰一碰她的脸颊,笑说:“自然是回家了,不然还能去哪儿。”

    她开始有了猜想的方向,心怦怦跳动的频率愈高,她不敢往那方面设想,降下车窗,古老建筑带着历史的厚重气息扑进来,路边还有拍照打卡的游客,她掀起眼皮,车身擦着红墙皮驶过,只能看见高墙内错落有致的亭檐。

    穿过一江秋水,司机终于把车停在一扇朱红大门外。

    午后金辉洒落门庭,镶嵌在狮子嘴里的铜黄色环扣金光闪烁,门漆厚重,手指触上去滑如羊脂,飞檐斗拱上绘青绿底色花纹,金匾高悬,底墨浓厚,上书“明水清园”四个烫金大字,少也该有百年之久。

    裴灵溪牵着狗绳呆呆地立在门前,周围树环水绕,半红半黄的叶子掉进水里,发出一声清脆微弱的啪嗒,她收起纷飞的心绪,握住门环叩下,沉闷又清脆的声音好似古刹鸣钟,叩得她心尖发麻。

    季明谪手里拎着她的相机,站在她身侧后半步,平静地注意着她疑云多变的神色,只有灵灵吐着舌头昂首挺胸蹲在地上望着裴灵溪,一脸的傻乐。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门内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轻碎的脚步声,她从门缝间看到一双白净却皱巴巴的手取下长长的红木门闩,门打开,月姨笑着向他们点点头,躬身让到一旁。

    她看到的不是想象中的高门大户,迎面翠嶂遮蔽,入眼是一座林园,或者说是红楼梦中贾府的大观园更为贴合。

    一扇门割开古今两个时代,门外金阳灿烂,门内的一切都泛着古旧的气息,空气、阳光、浮尘仿佛蒙上滤镜,在旧时代的光影间相互交融。

    她轻微的屏住呼吸,怕惊碎这场浮光旧影的梦。

    肩膀被人轻轻搡了一下,她往前绊了一下抬腿跨过高高的门槛,像是被空气中厚重的浮尘呛到,嗓子痒痒的,很不舒服。

    胳膊被他抓住,大概是怕她摔倒,裴灵溪确实很晕乎,也就由他扶着走上高矮错落的石台小径。

    两边青黄的云松亭亭立在灰白石砖砌成的六角台中,台高一尺多,台身做镂空花纹,大概是为方便处理积水,云松树梢上挑着飞檐翘角的楼阁一角,穿过翠嶂是一条几回游廊,一眼望不见尽头。

    季明谪握着她的手步入廊下,头顶是和漪园画廊同样的彩画,是雕梁画栋的具象化,金光穿过横平竖直的梁木落在泛旧的白墙上,墙上有形态各异的花窗。

    她扭头看去,吃了一大惊,一时分不清窗中的景色到底是画还是漪园实景,松开他的手跑去下一个花窗,看到窗里来往的游客,更是惊得魂不附体,想随手记录的心又沸腾起来,摸了半天却找不着相机,这才想起相机在季明谪手里。

    不等她开口要,季明谪已经跟上来,把相机递给她,从她手里接过狗绳牵着,站在一旁看她拍照。

    她头一次这么认真,像个专业摄影师寻找最佳机位,像是要把园子里所有的浮光金影,草木楼台都收进去。

    她也只是拍了两三张便收起相机。越往里去,从前的,现在的,那些压在心头沉甸甸的顾虑恍惚之间云消雾散,因为在此刻,她是相信王侯将相皆是命的,有些东西是花钱也买不到的。

    裴灵溪左环右顾走在前面,季明谪牵着灵灵伴在她身侧,月姨垂眼跟在他们后头,不知不觉中日头偏移两分,光影随着她折过拐角的身影流转,继续随她前行。

    清风浮动,竹影摇晃,斑斑驳驳落在地上、墙上、她身上,裴灵溪转过脸,金阳在翠竹间跳跃,她眯起眼睛,好似走累了,腿搭在栏杆外边坐下。

    “季明谪,这里真的是你家?”她还是感觉轻飘飘的,很不真实,所以向他确认。

    “我外祖父那边的老宅,他过世前留给了我。”季明谪站在她身侧,手搭在她肩头,轻轻扶着她。

    她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副画面,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年轻母亲终日活在这旧梦般的古宅内,听见隔壁的嬉笑闹嚷,园中的鸟鸣蝉叫,流水风动,却只能无奈任由周围的花草木石看着自己日渐枯萎。

    对于一个舞蹈家来说,不能上舞台已经很遗憾了,更别说连生活都无法自理。

    她坐了片刻,便觉悲从心来,抬腿绕过栏杆,继续往里走,游廊的尽头是一面白墙,穿过墙上的海棠门,便见天方地圆一处水中庭院,岸边花木各不相同,院前场地开阔,临水有护栏围绕,中间是一条两米多宽的白石砖路,通往湖中心的院子。

    入了院,才是名副其实的大观园,不过规模不如其庞大,窗前和廊檐外花草缠枝,阶下石子铺路,绿漆刷的柱子和红木门皆做了旧,墙上门上各式各样的槛窗、支隔窗、格扇窗……

    阳光穿过每一扇门窗都会留下一场花窗金影,她站在窗前,觉得这些细碎斑斓的光影像极了之前房子那扇折叠阳台门上的光影。

    她仔细观察过周围邻居,没有人家里的阳台门和他们是一样的,她的第一反应是感动,这么看真是难为了他陪自己住了快一年的“老破小”。

    她四处游转,季明谪坐在院子中间一棵光秃秃的树下喝茶,灵灵和她一样兴奋,一人一狗在各个房间里穿梭。

    “季明谪。”

    头顶传来一声呼唤,他抬头看过去,她推开窗户趴在窗边笑着冲他招手,指一指身后,“我从那边的窗户看见漪园了。”

    他不由笑起来,对她说:“你要是喜欢,以后就住那间屋子。”

    “真的吗?”她双手扒着窗沿,笑嘻嘻说:“那你住哪里呀?”

    他放下茶盏,碾碎指尖茶珠,“自然是你住哪间,我睡哪间了。”

    于是,她从此跌入前朝遗梦般的日子,守着湖心庭院度过了生命中最色彩斑斓的冬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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