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从半开的窗户缝里泻进来,鸡鸣声其实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宋嘏套上外袍,从老人端上来的点心里随意抓了几块塞在嘴里便上了马车。
宋嘏初来乍到,未封爵也不为官,于是满朝红紫只有他一袭月白长袍立在群臣身后。
开春的朝堂事情琐碎,但其实年年都是一些老问题,饥荒、春旱这些问题的处理方式也是经久未变,派几个老臣伴着一位皇子在外城设棚施粥,再从江南富庶之地播粮去往灾地,老臣们一板一眼地上报着,宋嘏却听着有些新奇。
设棚施粥,听着好像还没有在北燕用草窠做的干饼管饱,宋嘏有些怀念起那种鲜草香了。
退朝的时候,皇帝好像终于注意到这个“皇侄”,宋嘏被留下来时,他瞥见一抹熟悉的笑意,是傅溱的眼睛,宋嘏未能仔细辨认其中神色,那人便垂下眼帘径直离开了朝堂。
朝中众臣陆续走尽,宋嘏依旧跪在原地,承德帝的声音不急不慌,,“明禄啊,快快起身离朕近些,入京有些日子了,可还习惯京城的生活?”
宋嘏听着这不真不假的腔调,挤出几分欣喜来,“京城可多新鲜吃食了,酒楼可有意思了,臣可谓是相当喜爱啊,就是,”他带着一丝试探继续说道,“这身无所长的,成日里走鸡逗狗,也忒无聊了。”
承德帝沉声笑道:“臭崽子,放你玩还不尽兴了,还想玩出什么花样来!”
宋嘏知道自己被圈了,但没想到承德帝一个闲职都不愿意给他挂,心里沉了沉,这是想用京城的美酒浸烂北燕的鹰嘴。
思索间承德帝继续说着,“一定是这京城还没熟络,给你找几个玩伴你就不会瞎想了。”
宋嘏很快就告退了,心中烦躁脚底生风,却不想乍出宫门便对上了一张笑脸,傅溱这是等着他呢。
他不欲交谈,侧过身子就往前准备上马,傅溱却用一句话得了世子爷一瞥,“九楼的酥油饼不知道配不配得上世子爷的玛瑙?”
直到回府,宋嘏都在思索,傅溱到底是哪方势力,自己没有外露血喉的习惯,去九楼被认出的概率不大,更何况对方知道血喉刀柄上嵌着的是玛瑙,到底是卫家人还是九楼的大管事之一?
宋嘏不知道答案,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位年纪轻轻的傅大人,背后的势力可不似传闻中那般透明。
“你又为什么主动暗示我你的身份呢,傅溱。”
设棚施粥,傅溱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地想着,“估计又是一出好戏啊,这样的浑水,不淌一趟,可就不知道能不能摸到大鱼了。”
隔日,皇帝的旨意便传达到各个府上,傅溱听着“奉天承运”后面紧跟的人名,垂着的眼睫下是毫无波澜的双眼,北燕王世子宋嘏,一个连闲职都没挂的世子与皇子和朝廷要臣一齐赈灾,皇上这是明晃晃地敲打着谁呢。
透白的双手高过垂下的头颅接下明黄的圣旨,公公见他接稳了,赶忙将人拉起身,“傅大人快请起,这真是折煞老奴了。”
傅溱在搀扶下慢慢起来,抚弄一下有些皱的外衫,嘴边扬起一抹笑意,“刘公公玩笑了,这一跪可不是跪公公啊,怎么就折煞了呢?”
“呵呵——是的是的,既然傅大人已经接旨了那在老奴便先行离开了,还要去告知给世子爷,”刘公公已然是被这一句轻飘飘的笑言吓得额上直冒冷汗。傅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让怀颜好生送客。
直到看到宋嘏的一张俊脸出现在眼前,刘公公才从刚刚的那阵寒意中缓过来。
明明应该是一个毫无背景靠皇帝赏识才爬上高位的新人,但身上却非但没有谄媚的气息,反倒是有种蔑视的意味,饶是已经是宫里十几年的老人了,刘公公也自认很难碰到这种感觉。
“公公?要留府上喝几盏茶歇息一会吗?”
圣旨已经接了有一会了,宋嘏打量着他没有动作,他身边的北池终于开口打断了刘公公的思虑。
“噢——不用了不用了,瞧老奴这精气神,想必是近来风寒加重,有点精神不济,今日就不叨扰世子了哈哈。”
于是宋嘏也笑起来,“公公今日便赶紧回宫休息吧,莫让皇上到时来怪罪本世子,道是世子府把公公的魂给留下了。”
北池恭敬地将刘公公请了出去,宋嘏坐着抿了两口已经冷掉的茶水,眼神定在虚空的某一点,他不太能理会出皇帝的意思,但紧接着他又想到,出城一趟也好,总是困在这小小京城,哪天真的把鹰喙给磨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