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个派别的明争暗斗中,几日的朝会将设棚施粥的事项安排得还算妥帖,灾情严重的地区主要在中原,这次设棚定在了中原的临源城的茂县,路途遥远,赈灾的队伍隔日便要出发。
“皇上,傅大人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承德帝挥了挥手,大公公便打开殿门对外福了福身,银白的拂尘在傅溱眼中一晃而过,提步迈入殿中,点了点头,并没有过多的停留。
“见过陛下,”傅溱跪在沧海殿冰冷的地上,向下叩首,“臣特来向陛下请罪。”
承德帝坐在龙床放下的帷帐里,烛光跳动带着影子忽明忽灭,寝殿的下人们早已被遣散,傅溱清浅的请罪声落下,迎来的是一阵沉默,承德帝没有出声。
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很轻,但夜里的寂静放大了呼吸声,傅溱听着宫烛滴蜡的声音,额角渐渐冒出一层薄汗,前额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时间不断拉长,低垂的眼睛不起波澜,但到底身体支撑不了如此长时间的跪拜礼,已然摇摇欲坠。
就在傅溱以为今日只得被下人扶回家时,皇帝的声音悠然响起。
“爱卿言重了。小小一个侍郎的位置,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毕竟我钦点你担上这兵部尚书的责任,便是随你做事了。”
没有半句怪罪,但字字都是警示,傅溱对此毫不意外,“明日你作为赈灾的随行重臣,还要起个大早,今日且就回去歇息吧。”
直到傅溱离开寝殿,皇帝都未曾露面。宫门外怀颜已经等得心中焦急,左右踱步,终于在今晚第一百二十几次抬头时,看见了自家主子披着兔毛大氅仍显单薄的身影缓缓向马车走来。
迎上去扶住傅溱,怀颜很快就感受到了身边人的颤抖,惊了一下,更用力地将人带着向马车走。
一上马车,傅溱便气息急促地嘱咐,“让郭璃尽快到府上来,不要声张,还有,”他停顿了一下,似乎调整了一下呼吸,“让怀渝开始按计划行事。”
怀颜忙点头应好,鞭子一抽马车向前缓慢起步,再回头便发现傅溱面色潮红,已然已经昏迷过去了,不由更为着急,马鞭甩在马腹上清脆有力,摇摇晃晃地向晦暗的深夜驶去。
公鸡嘶哑的打鸣声划破刚泛起一点鱼肚白的天空,傅溱悠然睁开双眼。
身子已经舒服多了,脑中响起昨夜昏迷中恍然惊醒时听见郭璃与怀颜的对话,“心神不宁,日夜劳累,今夜应是发生了什么让身体受了刺激,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好好休息,”
话没说完,傅溱微弱的气声打断他,“给我开剂猛药吧,”他深吸一口气,“现在的情况你知道的”,说完便支撑不住眼前再次一黑。
不知道最后郭医师是如何做的,竟让他早晨起来倍感精神,傅溱不由感慨当年真是碰运遇上这么个先生。
“扣扣——”怀颜过来敲门了,“大人您醒了吗,热水已经给您备好了。”
傅溱应了一声,翻身下床。今日还有一场嘴仗要打,得赶紧收拾收拾了,傅溱扯扯自己昨夜汗湿的领口心想。
宋嘏到城门口的时候,三皇子赵炀未见人影,只有尚书府的马车孤零零地停着。
宋嘏明面上只带了北池和几名家丁,北燕十二卫的存在少有人知,北池作为首卫,虽然神出鬼没,但却是宋嘏从小便带在身边的护卫,于是这次入京以后其他十一卫便分散隐藏在京城各处。
望着那明显装不下几个人的马车,宋嘏感到惊奇,这人已经是皇帝眼中的大红人了,怎么出趟远门,不说带多少护卫了,连照顾起居的下人都不带几个。
他一边想着一边撇下北池等人向前走去。
怀颜看着这北燕王世子一言不发就向着他们走来,有点紧张,头探进去问自家大人,傅溱笑了一下,安抚性的点了点头,怀颜这才坐回去。
宋嘏看那坐在马车外面的小子悉悉索索的小动作终于停下来了,又恢复了目视前方、八风不动的状态,心中好笑,也不顾怀颜如视洪水猛兽但又不好直接瞪人的眼神,自顾自掀开马车的前帘躬身钻了进去。
与怀颜方才浅浅掀开一个小角落的动作不同,世子常年跑马习惯了大开大合的动作,将帘子直掀到半空中,料峭的春寒风被高大的身体裹挟进来,傅溱完全没想到这人好不礼貌,猛的呛了口冷风,一时咳嗽不止。
“傅大人身子既如此脆弱,怎不多带几个仆从,万一这路上染上什么疾病可就不好使了。”宋嘏看他咳得厉害,便将马车帘压实了。
车厢内因为多了一个身强体壮的成年雄性,很快便回暖了。
眼见着傅溱剧烈的咳嗽慢慢停下来了,听见世子爷这话不免竖起秀眉,声音急促地指责,“在下倒是不知道了,百般儒雅的北燕王和温柔似水的王妃怎么便养出这么个好不讲究的儿子来。”
宋嘏被他红着眼睛瞪着愣了愣,半晌没话可说。
傅溱喝了几口热茶,好歹是把寒气压下去了。情绪平定下来便起了话头,“世子爷进了在下的马车怎的半天不说话,臣惶恐呐。”
说是惶恐,但语气里半点不带紧张的,宋嘏被拉回了神,很快想起自己的正事来。
“傅大人既然这么‘惶恐’,那本世子便直说了,”宋嘏目光锐利地锁定面前人不起波澜的双眼,“兵部侍郎的位置,本世子可以用什么来与大人交换?”
……
三皇子赵炀带着一堆仆从在约定的时间到达城门时,就看见两位重臣一站一坐,已然等候多时,尤其是触及到北燕王世子那好整以暇的目光后,不由出了点冷汗,正待赔罪,便见立在马车旁的傅溱躬身见礼,忙扶了一下。
“既然三弟到了,那便即刻出发罢。”宋嘏看着已经直起身的傅大人,扯着烈雪的缰绳意味深长地开口。
天光乍破,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沿着城门外的官道向前行,将京城迷蒙的晨雾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