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睁眼,我看见了那个曾经被送往皇城当质子的少年。
两年不见,他脸上的稚气退了,那张漂亮惑人的脸长开了,变得更加硬朗。
对此我还有点小遗憾。
怎么就突然长大了呢,长大后可一点也不快乐。
“终于醒了!”
他握着我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我见他眼下那浓重的乌青色,猜想他定然是为我忧虑的。
“水。”我嗓子很沙哑。
他取来温水,用瓷勺小口小口的喂我,喂了大半才停:“泰苜说,你现在还不能吃太多,得慢慢来。”
“我躺了多久?”
“……三个月。”
他倦色严重,我问道:“你有多久没睡觉了?”
他看着我淡淡地笑着,“睡了得,只是断断续续的睡不好。”
“我现在醒了,你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去睡吧。”
“现在不想睡,想看着你。”
我暖暖一笑,没在劝他。
我又修养了一个多月,慢慢的可以下床了。
岑舟派了两个侍女给我,但只要他在帐中,照顾我的事情基本都是他亲力亲为。
侍女帮我换上草原女子的服饰,岑舟进账一看,呆了半天,叹道:“我就知道你穿上一定很美。”
我脸色微红。
他扶着我慢慢走出去,我们走的很慢,就在周边随意走走。
“母亲说,下月十三是个好日子,我拒了。”
“为何?你不想娶我了?”
“想!两年前就想。”他停下脚步,继续道:“下个月太仓促了,你身体不好,不想让你折腾,我让母亲重新看了日子,定了四个月后,六月十五。那时你身子应该快好了。”
“你定吧,都依你。”
我们又往前走了一会儿,我有些累,我的伤在前胸,不方便背,于是他稳稳当当地横抱起我,也不颠簸,几个大步来到溪边。
他把外袍脱下,铺在草地上让我坐。
我们一起吹着自由的风,闻着花香,看着幽蓝天空中那肆意翱翔的雄鹰。
曾经的那些戏言,如今都成真了。
那年我说,如果我们都得自由身后,如果他还愿意娶我,那我就嫁他。
哪怕是两年过去了,他依然赤忱,这样的人,叫我如何辜负。
“岑舟,我想换个名字,你帮我取一个吧。”
“你即将成为我的妻子,以后我就叫你,齐格尔吧,我美丽迷人的汉人姑娘。”
我脸色微红,轻轻道:“好,就叫齐格尔,我是你的齐格尔,你的妻子。”
岑舟一直盯着我看,眼中的爱意毫不遮掩。
溪水潺潺,微风舒缓,广袤的蓝天白云之下,我们吻的温柔而热烈。
我想,我真是三生有幸,能遇到这样爱我的人。
——
大婚当日,岑舟的部族举办了草原上最隆重的仪式。
我入乡随俗,学着他们草原上的成婚礼节。
他的母亲教了我很多。
我从小无父无母,对于突然多出来一个母亲,心下是感恩的,她和岑舟一样,对我很好。
比起那些名贵的金银首饰,我更喜欢岑舟用血汗为我打下的猎物。
但这种事我也和他说过,我不想他涉险,哪怕这是他们部族为心上人付出英勇的风俗,我也依然不想。
他能明白我的担心,再三保证不让自己受伤。
婚礼当天,大半个部族都在为我们祝贺。
防军发出信号时,褚钰领着三十人的精兵已经到了庭帐。
恶战一触即发。
岑舟将我挡在身后,与褚钰对峙。
“大褚天子,你这不请自来,是想让我杀了你吗?”
褚钰沉着脸,眼眶猩红,阴鸷道:“把她还给我!”
岑舟:“除非我死!”
我心下一惊,拉住岑舟的胳膊示意他冷静。
我从他身后缓缓走出。
褚钰此刻的样子是我从未见过的,在我的印象里,他是理智而又虚伪的一个人,像这样的失控愤怒,着实不太像他。
我无畏地对上他的视线,“褚钰,就当我死了吧,看在我为你出生入死十几年的份上,放过我吧。”
他一脸沉痛,咬牙道:“不可能!让我看着你和别人成亲?那我宁愿杀了你。”
我心中一滞。
我以前怎么就偏偏喜欢上了这样偏执而又危险的人呢。
眼下,褚钰犯险深入北蛮腹地,岑舟不能杀他,否则北蛮必然会迎来大褚凶猛的报复。但是今天这里这么多人,我更不希望褚钰伤害他们。
“褚钰,不要伤人,让你的手下收刀,退到庭帐外十里处。我们谈谈!”
“齐格尔?!”岑舟语气焦急。
我牵着他的手,安抚道:“别担心,你和我一起去。我不想看到这里的人受伤,你也别伤他,好吗?”
岑舟脸颊紧绷,招来几个人说了什么。
宾客散去,褚钰也带人戒备着慢慢退到十里外。
站定后,褚钰死死盯着我与岑舟十指相扣的手。
“褚钰,你回去吧,这里有我爱的人,我不会和你走。”
褚钰眼眸微眯,我知道他在隐忍着情绪。
“你身为天子,不该来到此处,我不愿看到两国交战血流成河的局面,趁着王庭那边还没动静,你快走吧。”
褚钰沉声道:“你以为我毫无准备就敢来抢人?西河子石谷我陈兵十万,只待我这边信号发出,那边就会直捣王庭。我也正好趁这个机会一鼓作气平了北蛮。”
“你……!”我咬牙,用了平生最怨毒最凶恶的眼神看着这个我曾经为之心动过的人。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西河子石谷以南地区,四个时辰前,已经是我大褚的城池了!”
岑舟闻言,倒是一点也不惊慌,“别和他废话,要打我们奉陪到底!”
“不!”
我拉着岑舟,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他那么了解我,我想的什么岑舟自然清楚。
就在他想拉住我的一瞬间,我脚步滑了出去,离他五步之外。
他一脸的心痛与焦急:“齐格尔,你不是说,你是我的妻子吗。”
我轻轻摇头,眼眶弥漫泪水,痛苦而又无奈道:“岑舟,我永远都是你的齐格尔、你的妻子,别为我伤心,你值得更好的姑娘!”
我抽出匕首抵在脖子上,因为刀刃锋利,霎时洇出了一道血迹。
我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直直的瞪着褚钰,“也许我并不值得让你为我放弃攻打北蛮,但你若执意如此,我也不介意留一具尸体给你。”
我在赌,赌褚钰如今这模样也许他心里对我还是有几分情意在的。
更在赌,褚钰会以大褚天子的立场顾全大局以苍生百姓为重。
两国止战了四五年的和平还不足以恢复元气,短时间内都无力在投入大规模地战争。
一个是我爱的人的族人,一个是生我的大褚。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受苦的永远都是两方百姓。
以前我游走在阴谋刀尖,从没有过这种真切的体悟,这都是这几个月我在草原上,从这些质朴平凡的人身上学到的。
我不希望这些普通人或是军士,因为我一个女人的牵连而断送自己的性命。
“齐格尔,快把刀放下!”
岑舟向我靠近,但他每进一步,我就向后退一步。
褚钰手中指骨成拳,捏的咯吱响,沉声道:“跟我走,我退兵!”
我看着岑舟那心痛至极的面色,眼泪再也无处躲藏,无声的滑落下来。
手中匕首没动,脚下一步一步的朝褚钰走去。
褚钰一把夺走我手中的匕首,擒住我的双手,抱着我翻身上马。
我看着岑舟离我越来越远,心中大恸,放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