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很有默契的，两人都没再提过那天在面馆发生的事情，林晓秋也暂时把排球比赛的事情先放在了一边，离排球比赛还有很久，起码要等到半期考结束。

    林晓秋还是该吃吃该喝喝，该打工就打工。

    周六也要打工的打工人。

    “然哥，你这次是真的给那个新来的……叫什么来着，一个教训啊！”

    “成煜。那当然，要知道我可不是好惹的。”

    “这下他应该是真的害怕了。然哥还是你有人脉啊。”

    “也不看看我是谁。”

    几个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的小年轻推搡着进了麦莱基，招呼着点了一个小食拼盘套餐，然后就开始嚷嚷着闲聊。你还别说，来的其实是熟人——然哥就是二毛，叫多了二毛这个名字，差点忘了他的本名叫张连然。另外两个就是他的小弟——说好听点是左膀右臂，说难听点是马屁精。

    林晓秋本来是很不想接触这一桌人的，怕自己的智商被影响拉低了，但听到成煜的名字后，她还是犹豫了一下，来了兴趣，决定送这桌的餐。

    “您的小食拼盘。”林晓秋端着托盘就出去了。

    “哟，这不是秋姐吗？”其中一个跟班认出了林晓秋，“还在这打工呢？”

    “没办法，没钱啊。”林晓秋丝毫没有被冒犯的羞愧，反而笑着回答道，“你们怎么有空来这？怎么，瞻仰我的大名，特意来捧个场？”

    “是啊，秋姐能不能给个优惠？”另一个人顺着她的话茬接下去道。

    “可惜我不是老板，给优惠可是要用我的钱垫的。”林晓秋故作无奈道，”我刚听见你们在聊八卦呢，聊什么，我也想听。“

    “然哥最近收拾了个没眼力见的新人……诶，秋姐你应该认识啊，就是那个转到你们班的新生，叫成煜。”

    “……成什么？”林晓秋做出一副完全没听过的表情，“我们班有新生？我怎么不知道？”

    “成煜。”二毛终于说话了，他带着耐人寻味的表情看向林晓秋，“不对吧，林晓秋，我记得那天你也在场。”

    “哪天？”林晓秋装失忆。

    “前几天，你可是蹬着个自行车就走了，完全没打算管我。”二毛的眼神沉了沉。

    “哦——我想起来了，不会是你被揍趴下那天吧？”林晓秋“恍然大悟”。

    “……林晓秋？”二毛的眼神愈发透露出危险的意味。

    其实林晓秋和二毛的关系并不好，或者说，应该是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属于你不惹我，我也不惹你的类型。不过，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其实两人都明白，二毛一直想找林晓秋的茬，经常使诈，让林晓秋先给个借口，好让他能“算账”，奈何林晓秋做事太过圆滑，过去这么久了，林晓秋还是没能上钩。

    若是能借这个机会顺便把林晓秋收拾了，倒是意外收获。

    林晓秋又怎么不知道二毛心里在想什么，她“嘿嘿”一笑：“开个玩笑，主要是当时那个人看起来太强了，连二毛你都打不过，我很害怕啊，就赶紧跑了，要知道。我胆子很小啊。”

    “秋姐你真是爱说笑。”旁边的跟班倒是先发言了。

    “所以说，你到底做了什么啊？”林晓秋顺手从他们桌上拿了一根薯条塞进嘴里。

    二毛没好气地看了林晓秋一眼，说话就说话，吃他薯条干什么：“没做什么，只是听说有人在找成煜他们一家，好像是欠债了吧，我不过是透露了一下他的地址而已，小事。”

    “……欠债？”林晓秋蹙眉。

    “成煜他们可是费了不少钱才来北湘的，听说借的不多，不过利滚利滚利，似乎也不是多小的金额。”二毛从兜里摸出一条烟，又伸手向右边的跟班拿了个打火机，正欲点上，林晓秋一把夺过他的烟，指了指墙上的标语。

    “没看见么？这儿禁止吸烟。”

    “啧。”二毛不爽地收起打火机，又从林晓秋手上抢回烟，放回兜里。

    周一上课的时候，成煜难得没来学校。

    唯一的捧哏不见，老师们的热情肉眼可见的减少了。

    林晓秋瞟了眼罕见空了的座位，脑海中浮现二毛说过的话，难不成真出事了？

    “林晓秋。”放学的时候，方素叫住林晓秋，递给她一个文件，“你帮我把这个文件带给成煜妈妈签个字，地址我发给你，这个文件很紧急，今天必须签完，本来想叫他妈妈今天来学校签的，但我现在联系不上她，所以麻烦你跑一趟，然后送回我家。”

    “……素素，你把我当跑腿呢？”林晓秋挠头，“人家跑腿还有跑腿费呢，我有什么？”

    “老师的鼓励。”

    “……”

    “开玩笑的，请你喝奶茶。”

    “成交。”

    不等林晓秋赶到成煜家楼下，林晓秋就被一声巨大的动静吓了一跳，像是东西落地的破碎声。她连忙蹬着自行车赶过去，看到了碎了一地的陶瓷片，在晚霞的照映下闪着刺眼的光芒——貌似是从上面的窗口扔下来的。

    “任红英，当初我是看你们母子可怜才借钱给你们，我不仅把我自己的钱借给你们，我还把我老婆、我亲戚朋友的钱都借来给你们，结果呢？！我现在家里老母亲住院了要钱，人都搁医院躺着呢，你说拿不出钱？！人命关天的事情你在这里跟我扯皮？！任红英，我真是好人有恶报是吧？！说实话，你不还钱，你难做，我也难做，我也就只能砸你这点东西，我也拿不了你怎么样，但是做人最起码要讲良心是不是？！我有良心我把钱借你，你呢，良心被狗吃了吗？！”

    楼上传来争吵声，浑厚的男声听上去既有气愤，也有无奈，还带着些心酸，因为嗓门很大，不只林晓秋听到了，还有很多街坊邻里从窗户探出头来听。

    其实北湘最不缺的就是债务关系了。每天都有人在借钱，有的是为了生存，有的是为了赌博，也有的是为了找乐子逍遥一阵，真正会还钱的人其实不多，渐渐地肯借钱的人就少了，只有那些看重哥们情谊的还会借一下，但认清现实后，也远离了借钱的哥们儿。北湘也不乏打官司的，但最后宣判的结果都是无力偿还去坐牢，要么就拖到子孙辈，本着把对方互相熬死的原则，总而言之就是拿钱就不用想了，不可能的。所以演变到最后，讨债的方式就是砸东西，我拿不到钱是吧，你也别想好过。北湘甚至还发展出了一种专门帮别人砸东西的职业，也算是增加就业机会了。

    林晓秋很难评判两方究竟谁对谁错，各有各的道理，她也没有资格站在道德制高点评价别人，只能说，各有各的难处。

    钱是原罪啊。

    林晓秋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索性站在那里等风波结束再说。

    “无论如何，只要钱没还，我还来砸东西，你自己看着办吧。”男人恶狠狠地撂下这句狠话后，带着人离开了。

    林晓秋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才收回目光，然后就看到了从大门挪着步子出来失魂落魄的成煜。

    成煜显然也看见了她，像触电一般，慌忙低下头，盯着地上的碎瓷片。

    他只是想出来透透气，没想到能碰到林晓秋。

    “……你的手被划破了。”先开口的是林晓秋，她害怕气氛继续这样安静下去，借成煜手上在流血的伤口提起话题。

    成煜看了一眼，他完全没感觉到，这会儿注意到倒是有点痛意：“……谢谢。”

    林晓秋从包里拿出文件，递给成煜：“素素让我来送这份文件，说今天就要，你拿去给你妈签个字就给我。”

    “好。”成煜点点头，接过文件，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没过多久就跑了下来，把文件交回给林晓秋的时候，夜幕刚刚降临。

    “不处理伤口是会感染的。”林晓秋从包里拿出酒精，对着成煜手上的伤口喷了喷，她还以为成煜会痛得叫出声，但成煜的反应很平静，仿佛正在往外渗血的伤口不是他的一样，“回去可以拿创可贴再包扎一下。”

    “谢谢。”成煜认真道。

    “……等等。”犹豫了一会儿，林晓秋还是叫住了准备回去的成煜，“我突然想起来，我工作的餐厅现在缺人，虽然钱可能不是很多，但工作时间不多，老板也很照顾人，你如果想来的话，明天放学可以和我一起走。”

    说完，林晓秋就踩着她的自行车吭哧吭哧地走了。

    成煜站在风中望着林晓秋的背影，扭头拉开大门，上了楼。

    成煜的母亲，也就是任红英，此刻正满脸疲惫与颓废地瘫倒在地上，目光无神，她以为只要他们到了城里，事情就会有转机，明天会更好，没想到生活还是一团糟。她想证明，没有那个男人，她照样可以带我儿子，照样可以过上好生活。只是，望着满目狼藉的一切，她也迷茫地不知所措了。

    成煜给任红英倒了杯水，又准备收拾地上的碎片，被任红英阻拦。

    “……放着我来就行，你去学习吧，今天都落一天课了。”任红英拿过成煜手上的扫把，准备站起来收拾。

    成煜今天没去学校倒不是因为讨债，主要是他突然生病发烧了，任红英才帮他请了一天假，没想到能遇到债主上门，把他们俩都吓了一跳，一进来又是骂人又是摔东西的。

    “没事我来吧，你缓一会儿。”成煜又把扫把拿回来，开始扫花瓶的碎片，“对了，妈，我想找份工作，一边学一边赚钱。”

    任红英皱起眉头：“不行，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读书，还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你好好上学就够了。”

    “妈，我只是在空余时间打份工，不会影响我的学习的。”成煜将扫起来的碎片倒进垃圾桶，“你说能还上钱就会来吗？妈，这个家不能只是你一个人在维系，我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应该出力的。”

    “……”任红英不说话了，她凝视着正在扫地的儿子，心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变化了，她却不知道是什么。

    “妈，你放心吧，绝对不会影响我的学习的。”

    “……如果影响了怎么办？”

    “那我立马就辞职。”

    任红英终是松口，她叹了口气，不知是在叹成煜的执着，还是在叹自己的人生：“……那你打算做什么？”

    “有个同学在一家餐厅打工，她介绍我过去，她说老板人很好，很照顾未成年。”

    任红英揉了揉额头：“……是刚刚来送文件那个同学？”

    成煜点点头。

    “她这么小就开始打工了？”

    成煜又点点头。

    “……好吧，你去吧。但是千万不能影响学习。你放心，钱的事情妈会想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