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晓,23岁,一个拥有无数竞赛奖项的矩阵工业大学应届毕业生。
她实习期跟从学校安排,就职矩阵集团下的一家小公司。只要她勤勉工作,毕业后直接转正,三年后调到集团总部去。
然后,出人命了。总部连夜发表声明,这家公司是集团的子子子子子公司的外包公司。这件事跟集团没关系。
所有职工都背了一口黑锅。这个案底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刚好能让东半球大小公司,都不敢聘用他们。
薛晓毕业即失业,沉迷在家里做小手工。妈妈很担心她,威逼利诱让她出去走走。
凛冬降临,妈妈抱着她取暖的时候,薛晓迷迷糊糊做了很多梦。
梦里的她读了一个前世纪文学专业,连实习工作都找不到。家里没有余力帮扶,她不得不从事一些底层卖笑脸的工作。
从这个零售店换到下个便利店,从超市换到小摊,端盘子捡垃圾贴小广告。她住在漏水的小出租屋,吃着临期的合成食品,还要忍受着时不时的暴力和骚乱。
重复性的无意义工作让她很快就丧失了斗志,她同时交了三四个男朋友,在地下黑市彻夜狂欢。
男人喜欢她的卖相,对她很好,带她顿顿吃大餐,夜夜地下情。
什么手工机械,都不如手活。什么理想抱负,那都是前世纪用来麻痹人类的毒药。只要男人不停,药物不断,就不会感到悲伤。
梦境的后劲过大,薛晓现在还隐隐酸涩。她想,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过上那种生活,不如死了痛快。
她没开玩笑。
薛晓成了袁中意的助理,和他一起研制新型义体。
这里是新市第三人民医院,灾难毁掉了其他城市的医院,第三医院成了W区的医院总部。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人像卸货一样,这一块那一块的倒进来。
极端天气,谁都不能幸免,像薛晓这样冻掉肢体的人,挖个坑能掏出来十具。
袁中意制造的义体又稳又好,很快就成了热门医疗器具。
义体研究所还有几个年轻医师,闲暇之余聊聊天,薛晓发现大家有一个共同崇拜的偶像——大师姐。
师姐姓守,全名守玉龙,是一名公职人员,不在这里办公。但她对研究所十分关注,大部分义体都是根据师姐给出的图纸制造的。
薛晓对这个师姐非常好奇。究竟是多么强悍的大脑,设计出如此细致入神的图纸,每个零件的尺寸精确到小数点后十位。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薛晓已经完全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体。
她偶尔会接待一些病人。有一次,薛晓被一个中年女人拦住,她希望给自己的员工妹妹定做一对义体手臂。
薛晓随口报了一个价位。
女人的眼神瞬间变了。她没有对自己的实力产生一丝丝怀疑,也没有抱怨自己悲惨的人生,而是近乎偏执地看着薛晓的“手臂”。
这是明抢。
薛晓毫无防备挨了一下,导致她的精神耦合发生部分断联,在手术台躺了好几日。
自从这天起,薛晓就换上了武器套装。袁中意躲了她好几天,最终确定她没那意思,才敢跟她搭话。
物质上的贫瘠可以极大地帮助人类适应新的条件。人能活,没有胳膊一样能活,只是丧失了部分劳动价值,变成了一块任人宰割的真“鱼肉”。
义体造价昂贵,财富清零的灾民无法承担其费用。上流人士在灾难发生之初就及时撤离,他们不需要义体。
卖,没人买。送,赔大本。那就囤着,等到一个愿意为此支付昂贵费用的“人”出现。
很快,急救室没经过家属同意,擅自将一个四肢全无的人的内脏换给别人,家属大闹一场。恐惧迅速传播,愤怒一呼百应,医院爆发了第一次大规模冲突。
第二次冲突很快就来,这次的矛盾在义体研究所。残疾的病人们竭尽全力在地上爬行、蠕动,疯了一样抢夺陈列的义体。
他们不会使用,只是一味地将指针插进自己的血肉,用鲜血涂抹数值表盘。
“医疗暴露啊。”袁中意躲在门后感慨道。
第四次,薛晓杀了人。
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开枪打断那人的一条好腿,阻止他启动自爆程序。不料他将身子一扭,护住了自己的腿,奉献了自己的头。
在医院,可以死掉无数的病人,可以让病人砸死医生,但独独不能是医生杀人。哪怕是医生的助理也不能。
薛晓又流浪了。这次她物资充沛,能源充足,路上找“好心人”补充点,混上小半年完全没问题。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了新问题。她的机械义体需要“电池”。
一个高功率锂电池足够普通人的日常需求,但薛晓的义体装载高能量武器,需要更强的能源支撑。
这不难。凛冬大季之后,科学家发现了一种新能源,名为冰核。
冰核是一种蔚蓝色的冰晶状物体,表面散发着微弱的荧光,蕴含极高的能量,只要稍加处理,一立方就能毁掉一座城市。
据科学家研究,冰核是来自神秘的外太空,随着陨石一起掉落的。
冰核的信息是机密,医院存有少量冰核,是上面送来的。每次启用冰核,袁中意都要穿上厚重的隔离衣,穿过至少五道防辐射门。
大家非常害怕冰核,却又被它无穷的力量深深吸引。
冰核采集的位置是联邦最高机密,但需要冰核的地方只有那么几个。过了两个月,她终于遇到了一队运送冰核的队伍。
他们根本就抢不过薛晓。
为了防止冻伤,随行护卫都穿了厚厚的防寒服。薛晓已经失去了四肢,她只要保护好躯干部分,机械四肢灵活走位,没人能追上她。
但很快,猎犬闻着味就来了。
领头的人拎着她的半只机械手,诧异问道:“你是袁教授的朋友?”
第二句是,“你竟然能活下来?”
——
袁中意被收编了,他现在是联邦医疗院的一名优秀医师。事实上他不敢承认,他只是提供了一个原始数据,剩下的改造部分,比如武器加装,都是吃了薛晓的老底。
他真是没想到,师姐随手从外面捡回来的人,竟有如此大能。
联邦的人追问他具体的技术细节,他只能含糊不清一句带过。然后,那名审讯官重重地在他的记录上写下“服从性差”四个大字。
后来这四个字被一个指挥官删掉了。他谢谢那个人。
现在,袁中意正窝在人群的最后方,紧张地看着审讯室里面的人——
“薛晓,24岁,父母在凛冬初年冻死在新市郊区的家用小汽车内……”
“你的身体是新市第三人民医院义体研究所副主任医师袁中意,私自挪用公共资源帮你改造……”
“25日上午10时,你袭击了冰核捕捞第三支队,打伤两名外包卫兵并向西逃走……”
“……经过指挥官的初步评估,你具备在零下150摄氏度生存的能力,符合捕捞队的入选标准。”
“薛晓,我们会为你提供先进的设备和丰厚的待遇,你只需要完成每月的冰核捕捞任务。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捕捞队属于联邦行动局。签劳务合同,上岗就交六保险一金,每周有福利,可带家属入住员工社区。工作出现任何伤残,都由联邦承担,退休后由联邦养老。
“指挥官说,这是你的东西。”
薛晓抬眼看过去。那是妈妈出门时要死也要背上的包,拆开,里面是薛晓的衣服,还有薛晓的手工时钟、手工温度计,薛晓的机床技能大赛奖章,薛晓小学健美操比赛第一名奖状……
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签字,对于一个可以给自己腹腔做手术的义体右手来说,太简单了。薛晓已经没有指纹了,审讯官取了她的皮肤组织,采取DNA覆盖在合同上。
“欢迎加入捕捞队。”
薛晓拥有了一份新工作,带编制,送房子,投保险。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难过,好像又做了一场梦。
【不怕困难,有困难战胜困难/大拇指】
妈妈呀……您的女儿,已经忘记了害怕。
——
薛晓成为行动局的头号人物,是出了名的“不要命”“自杀式”捕捞手。
但偏偏,她每次都能完成任务。
凛冬四年,薛晓因为出色的捕捞能力,正式任命为第三支队的队长。
刚开始,薛晓对“捕捞”两个字不屑一顾,这么蠢的起名方式,早就暴露了冰核的位置。
冰核这种外来的高能量物质,周围肯定有奇异之处。每一块冰核,都有一湾永不结冰的地上湖泊。捕捞队需要潜入水下,将冰核装入特殊器皿,带回基地。
随着一次次任务,薛晓终于知道,即便是明确了冰核的坐标,也极少有活人能来到这里。
高能量具有独特的辐射属性,冰核可以为机械提供能源,也可以滋养其他生物。
对人类来说,这里的一切都危机重重。
天空泛着病态的灰蓝色,气压低得可怕,整个世界被压缩成一个令人窒息的密闭空间。
探测收音机中总是夹杂着其他声响。远处冰层断裂的雷鸣,未知生物的嘶吼,以及某种无法定位的、类似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
最令人不安的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队员们时常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就站在自己身后。时而在左边,时而又在右边,但每当他们惊慌转身,发现身后只有薛队长。
原来是领导的注视,那更恐怖了。
暴风雪肆虐,数以亿计的冰粒以子弹般的速度旋转飞舞,一行车队冲破冰雾——
薛晓又一次圆满完成任务,她砍下人鱼熊的头颅,望着自己哭唧唧的下属,陷入沉思。
“副队,你是说,我们的无线设备全部失灵了?”
“是的,队长,我们迷路了!”
安德森用力吸了吸鼻子,他们的氧气头盔没有安装可以擦眼泪的辅助工具。他只能偷偷朝鼻子吹气,试图让眼泪快速蒸发,不要流到脖子里。
薛晓甩掉手套上的血渣子。这次的捕捞很简单,只是岸边有几只泡温泉的变异兽。
大家都是从生物进化来的,变异再强大,也挡不住热武器的扫射。
天灾、兽潮,薛晓都不怕。
“这可怎么办呢。”薛晓盯着安德森闪躲的眼睛。
暴风雪磨平了车辙,没有太阳,没有建筑,没有标志,连起伏的地形都被厚厚的积雪掩盖。天空和大地在远处模糊成一片灰白,让人分不清界限。
“队长,我看过地图,路线都记在脑子里了。”安德森余光扫着驾驶舱,等薛晓发话。
极地车有自动驾驶功能,可以自动扫描地形,规划出最安全的路线。只要连上基地的信号,他们就可以平安回家。
机器永远不会出错。人,不一定。
“好。”薛晓点头。她像是在奖励一个得力的下属,毫不客气敲敲安德森的头盔面罩,说:“你跟我一起。”
人工驾驶需要队长授权,薛晓拆下头盔瞬间,一柄寒刃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别动,按照我说的做。”安德森急促呼吸,白气在头盔上结成白霜。
“按我说的做!输入这个坐标!”
刀刃压进皮肤,一缕鲜血顺着薛晓的颈线滑下。
车内的温度尚未回升,还在零下十度左右,薛晓的血瞬间凝成红色的冰渣。
她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眼睛微微眯起,好像无聊的生活难得出现了一丝乐趣。
安德森最讨厌她这个表情,恨不得现在就杀了她。等任务完成,薛晓死了,他就能如愿成为第三支队的新队长。
“授权!输入!”他大叫道,没注意到薛晓靴跟正抵着座椅下的紧急制动按钮。
“输入!”
薛晓解锁授权,笑着举双手投降。突然她猛踩按钮,整辆车剧烈颠簸。安德森失去平衡的刹那,她抓住他持刀的手腕,一个反关节技将他狠狠砸在驾驶台上。坚不可摧的头盔玻璃罩应声碎裂,锋利的碎片扎进安德森的面颊。
“啊啊啊啊——”
薛晓膝盖顶住他的脊椎骨,安德森发出一声痛呼,持刀的手腕一个扭转——咔嚓,断了。
薛晓夺过他的刀,三两下扯掉他的头盔。刀刃利落地划过脆弱的脖颈,结束了这场无意义的嚎叫。
鲜血冻成冰柱,很快又有新的血液涌了出来。薛晓将尸体丢进冰湖,面无表情看向剩下的几个队员。
“无线电修好了吗。”薛晓问。
“快,快了,修……修好了!”
魏承业回答道。他是行动局新来的工程师,还在实习期。
作为目击证人之一,他的脸色煞白,手里的动作不停,生怕下一个人头落地的就是他。
“气压变化异常,最大马力,全速离开!”
“是!”
天灾、兽潮、人祸、死亡,薛晓都不怕。
——
薛晓被停职了。
魏承业知道这个消息后,人都傻了。按照一般流程,他的资历最小,队长应该会威逼利诱让他认下这条人命。
凭薛晓在行动局的地位,她完全可以做出这样的事情,而且没有任何人敢有异议。魏承业甚至已经做好了在监狱里度过余生的准备。
然而,面对层层审讯,薛晓没有松口。人就是她杀的,不是掉进冰湖,不是被变异兽杀死,不是紊乱综合征,就是她亲手割下了安德森的头颅。
为什么杀?顺手就杀了。
驾驶舱门的隔音效果不错,结合其他队员的证词,加上俩人之前确实有岗位竞争矛盾,坐实了薛晓杀人的罪名。
但薛晓是行动局的重要人物,百分百的任务完成率,让最严厉的审讯官都要忌惮三分。死个不重要的副队而已,哪能比得过被誉为神捞手的薛晓。若是将她送入监狱,今年他们的冰核捕捞量可能连往年一半都达不到。
薛晓被罚禁闭反省。上面意思是走个流程,交出三百字的检讨书就可以恢复原职。
一周过去了,薛晓的进度:0个字。连标题都没写。
辅导员急得团团转。
辅导员,与指挥官同级,负责监视捕捞队员们的身心健康,若发现异常及时上报,及时干预。
原第三支队的辅导员吞抢自尽了,她被临时抽调过来,趴在薛晓宿舍门前苦口婆心劝导,结果这个祖宗是怎么也不愿意配合。
上面也拿薛晓没办法,只好把压力给到辅导员。
终于,辅导员等到了她的救星,医疗院的袁教授。
“我来给她检查身体。”袁中意笑着送走了辅导员。他顺利进入薛晓的房间,十分熟练地将仪器接入薛晓脊椎末端的生物神经接口。
数据依次呈现,袁中意的眉头逐渐紧了起来。
“你说实话。你的五感已经退化到什么程度了。”袁中意一脸严肃。
薛晓抬起头,眨了眨空洞的眼睛,“视觉还好。听力还剩一点,刚好能够听见她的唠叨。”她示意辅导员。
袁中意眼神逐渐担忧,“别的呢。痛觉?”
薛晓苦笑,“我的药是你开的,你最清楚。”
人类的身体是自私的,同类的器官会产生排异反应,四个运作严密的神经义体更难融合。薛晓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神经痛。
薛晓的体质不错,由袁中意亲自调理,一直以来副作用表现都很微弱,吃几粒止痛药就好了。
然而,当成为捕捞队成员后,她潜入冰湖的那一刹那,如万箭穿髓的剧痛瞬间击碎了她的所有防线。
千万根钢针扎进每一个毛孔,眼前炸开一片猩红的噪点,义体连接处的皮肤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撕扯、碎裂。
止痛药在血管里溶解的速度赶不上疼痛蔓延的速度。薛晓咬碎了牙齿,不停地加大药量,加大药量,加大药量。她快要痛死了。
药物的副作用同样大。一开始,她感觉不到义体的链接。慢慢地,肢体的麻木暂缓了痛觉,她以为不痛了,开心了好久。
再后来,薛晓发现了不对劲。
味觉是最早消失的,然后是嗅觉。她还能看见,却越来越难分辨颜色。雪的白和人的血,在她眼中都变成了深浅不一的灰。那天她亲眼看到,安德森的脖子里涌出灰色的液体,慢慢变暗,又变白。
薛晓的腹部被骨鱼的尖刺贯穿,竟然是队员在一旁大呼小叫,她才发现。
她掐着自己的手臂,没有痛感,只有一丝遥远的、仿佛隔了几层棉被的微弱压迫感。
薛晓突然笑了。原来最可怕的不是疼痛,而是连疼痛都感觉不到的麻木。
她真的变成了一个机械人。
命运总是在不需要的地方眷顾她。捕捞队在联邦有着非常高的地位,大家都知道这份工作极其凶险,队员属于易耗品,今天在食堂打招呼,明天人就断成两截。
最初的一批队员已经死光了,只剩下薛晓一人。
她认真投入这份工作,她越努力,越幸运,越积极,越痛苦。
她的地位越来越高,她的感觉却越来越弱。她麻木,她挣扎,她厌弃,她疲惫。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既无法完成自身价值,又不能为他人奉献价值。这样的她,早就应该死在凛冬里。
人类趋利避害的原始本能在此刻发挥出最大作用。薛晓不知是该感谢,还是痛恨。
她想,是因为她太软弱了。
袁中意看出薛晓的痛苦,他内心也有些挣扎。
事已至此,袁中意只能尽力一试,但如果薛晓都放弃了自己,他也救不了。
“这段时间,你需要物理刺激帮助感知恢复。”袁中意说。
“禁闭只是名义上的,捕捞队暂时不能回去,你可以在基地随意活动。”
薛晓答应了。即便她不抱希望。
——
薛晓机械地咀嚼合成蛋白块,补充人体必要的能量摄入。灰白的食堂里,其他队员的谈笑声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听不真切。
“滴滴、滴滴……”薛晓手腕上的警示器不停地闪烁。
“喂,你闹钟响了。”隔壁桌的队员提醒道。
薛晓没应声,只是抬手按掉警示器,起身将餐盘放回清洗区。
在捕捞队三年,她还是喜欢做一些手工小东西。比如,改造一只欢迎光临招财猫。
薛晓放轻脚步,穿过幽长的宿舍走廊,来到她的宿舍门前。
门缝下,一道极细的阴影微微偏移。
里面的人还没走。
“嘭!”机械义肢的爆发力直接踹断门锁,门板狠狠撞在墙上。房间里,一个黑影翻身从窗户逃了出去!
职工宿舍位于地下,窗户是根据灾难前居民区仿制的,只是起到一个装饰作用。
翻出窗户,外面连接的是通风管道。
薛晓慢悠悠在职工社区走着。她打开红外热成像,屏幕上映出管道内残留的热源轨迹,像一条慢慢结霜的红色血迹。
宿舍房门挡住了热信号。薛晓冷笑着,一拳打爆火警报警器。
咔!咔!咔!伴随着警报声,所有房门同时弹开!任何生物都不可能逃出薛晓的掌控。
薛晓来到唯一一扇紧缩的房门前,侧身飞踹,门板直接脱离铰链砸进室内。
“是我……”魏承业从床板下爬出来,他惨白的脸上肌肉抽搐着,“队…队长?我…我不该翘课,你…你别骂我。”
这确实是魏承业的房间。薛晓的视线扫过他脖子上新鲜的擦伤。
“去哪个方向了?”薛晓问。
她背在身后的手,响起一道清晰的“咔嗒”声。
被迫温习功课的魏承业立即警醒,那是标准的保险弹开的声音。这里是基地内部最安全的员工社区,任何人不能鸣枪伤人。
可是,她是薛队长,她一周前刚刚被确诊有心理……
魏承业的喉结剧烈滚动,伸出一根手指,“那…那边。”
“谢了。”
“不…不客气……”
魏承业的脸慢慢爬上一抹嫣红。
薛队长是个很好的人,她还会说谢谢呢。
“有空治治结巴。”薛晓转身离开。
听这个呆子说话,会让她以为神经出现了延迟,产生听觉恶化的误解。事实上,她还算健康。
“什什么鸡?”魏承业愣在原地。
走廊的应急灯在头顶闪烁,将薛晓的影子拉长成一道锋利的剪影。
红外扫描显示热源信号在拐角处消失了。薛晓一间一间搜过去,忽然,天花板细微颤动——
“找到你了。”薛晓低语。腕部瞬间弹射三爪锁钩,合金钩齿旋转着撕裂通风隔栅,将某个重物连带固定钢筋一起拽了下来!
薛晓趁机欺身而上,机械手一把扣住对方手腕。对方反应极快,借势将她拽倒,旋身,膝盖狠狠顶向她腹部。
区区钝痛,薛晓早已无感,立即借着力道反扑,两人纠缠一起,重重摔进房间!
狭小的空间顿时拥挤不堪。这里似乎是保洁的工具房,钢丝球、板刷和刮水器哗啦啦散落一地,淡淡的酒精味混合着抹布的水腥气缠绕在他们彼此的呼吸中。
薛晓的机械膝盖别在对方双腿两侧,死死抵住他的胯骨。战斗本能下意识地摁住那人的喉咙,另一只手已经拔出枪抵上脆弱的心脏。
然后她愣住了。
人。
一个完整的人。没有任何寒冷、饥饿、压迫造成的损伤。
薛晓看到红外扫描的数据时,还有些不相信。在这个解冻人肉只需要花1卡币的时代,怎么还会有这么完整的人类。
现在,她真真切切触摸到了。
在薛晓眼中,世界一切都是黑白的。可一看到他,薛晓仿佛看到了“颜色”。
她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完美的“人”了。
薛晓的“手”沿着他的胸膛下滑,他穿着工整的西装衬衣,精美的扣子一颗一颗划开,滚落在潮湿的地板上。
“别动。”枪口不长眼。
薛晓看到他的腹部肌肉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她轻轻记录着他的肌理曲线,每移动一寸都在他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他的睫毛投下长长的阴影,眼睛像一湾美丽的湖水,倒映着她残缺的轮廓。
他的目光缓缓游移,最后停留在薛晓手肘的接缝处。那里结满厚厚的血痂,像是一次又一次透支能量,而身体的主人却毫无觉知。
他的眼神忽然变了,像平静的湖水上泛起涟漪,一种深不见底的悲悯在其中荡漾开来。
一个是被灾难重塑的钢铁残躯,每一滴鲜血都是书写不屈的笔墨。
一个是造物主最得意的杰作,每一寸肌理都散发着生命的光辉。
而现在,他们在一个狭小阴湿的地方叠加在一起。
保洁间外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哪里着火了!”“谁乱按警报!”
“监控说有可疑人员!”
“哪个瘪犊子把墙拆了!”
……
“别动。”薛晓压低枪口。
机械手指解开他的皮带扣,冰凉的金属贴着他温热的皮肤。即便只有微弱的触觉,她也要接收他的所有,重复录入他的近乎完美生理数据。
“保洁间关着门,进去看看!”
咫尺之隔。他微微侧了侧头。
薛晓将他掰了回来。
“你想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你这幅模样吗?你太慷慨了,我喜欢吃独食。”
“咔”薛晓抬手一挥,单薄的房门上了三道不同工艺的阻门器。她最喜欢搞这种稀奇古怪的小手工。
“好可惜啊……”薛晓惋惜道。
可惜她看不见颜色,不然就可以细细品味一个完美的人类在不同情绪中呈现的色彩变化,就像一副美丽的油画。
斑驳的红晕如星云般浪漫,破碎的眼眸比星空美丽万倍,喷薄而出的热量足以融化冰冷的金属。
刺激啊,她喜欢这个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