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奇异而糜烂的香气在空中弥漫,通过鼻腔进入肺部,江秋夏头脑逐渐发昏,感觉自己像是潮湿被浸泡透了的苔藓,寒冷而飘忽,恍若置于幻境。
双腿不受控制,晃了晃头,江秋夏迟缓地思考着。方才发生了什么,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如今在哪?
好像是要准备去见想收养她的叔叔和阿姨.....
四肢僵硬,双腿不自觉地朝枯树前亮着的屋子走去。远处的房间有光透露出来,门口的院长妈妈焦急地左顾右盼,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到来。
恐惧与抗拒的情绪如绵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的呼吸闷住,江秋夏的心中有个声音在大声叫喊,不要过去,不要过去!
小江秋夏心中苦涩而害怕,她不确定这种情绪是什么,可能是对未知的抗拒,对院长妈妈与朋友的不舍,抑或是对新家庭种种可能的不确定,思绪纷乱,难以说清。
院长妈妈发现了躲在树后的她,“夏夏,快点进来,徐叔叔和蒋阿姨等了半天了。”
随后又走到江秋夏的身前半蹲下来,熟练而紧张地整了整她洗的发白的旧衣物,用力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在叔叔阿姨面前要有礼貌,我教过你的,还记得吗?”
小江秋夏乖巧地点了点头,小手攥紧了上衣的边角,拉着院长妈妈的手进屋了。
屋内十分朴素,几乎没有几件像样家具,但这已经是福利院最能拿的出手的东西,多余的钱都被拿来改善院内孩子们的伙食去了。
徐叔叔与蒋阿姨衣着整齐而亮丽——至少在小江秋夏的眼中看来,那是有钱人家的穿搭。
“阿姨好,叔叔好.......”
女孩的睫毛忽闪忽闪,像黑葡萄一样可爱,但视线落在了地上。
“秋夏有些害羞,她平时是个很热情的孩子,经常帮我做家务呢”,院长妈妈笑着,眼尾的皱纹深深,“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近乡情更怯’是吧,您是老师,一定明白的......”
耳边是大人们人情的往来,小江秋夏双手抓住了衣角,紧张地绞动着。
院长妈妈也不要她了吗?可是,她什么都没做错呀,她一直都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大家总是夸她聪明又伶俐,可是现在又是为什么呢?
她还太小了,实在想不通。
豆大的泪珠便从脸颊上滑落,“啪嗒”地砸在水泥地面上。
大人们很快发现了她的异样,院长妈妈第一时间蹲下来温声细语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又用手比对了她额头的温度。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时间也不早了,就不叨扰您了,我和我先生先带夏夏回去熟悉熟悉新家。”
不要,不要,江秋夏心里的抗拒越来越明显。
“我不要去新家!我要和院长妈妈一起!”女孩掷地有声,小小的脸上满是泪水。
蒋阿姨还是如初见时那样笑着,只是那笑与初时相比显得有些诡异而瘆人。
“我们走。”蒋阿姨不顾她的意愿,拉起她的胳膊就向外走,疼的江秋夏直皱眉。
激烈的挣扎后,她挣脱了对方禁锢的手掌,但还没跑向院长妈妈便被徐叔叔拉住了衣领。
她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
“和我们走.....和我们走......”
耳边的声音变得粗噶、刺耳,非人般机械地重复着。
江秋夏惊恐地回头,原本两个人正常的脸上血肉开始剥落,一块一块,蚊蝇盘绕,伴随着强烈而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江秋夏使出了全身的气力向对方的膝盖处踹去,“男人”的腿骨瞬间一分为二,眼前一片血肉模糊。
江秋夏吓得尖叫起来,拔腿就向外跑去。
刚出门,一阵晕眩袭来,眼前的景象千变万化,最后化为了一轮圆月与沉沉的夜色。
院子里开满了花,立式的雕花红木灯分列院中,浮光跃金,繁华奢靡。院长妈妈身着一袭典雅的古人装扮,坐在繁茂大树下的秋千架上,笑容和蔼而灿烂,朝江秋夏伸出了手。
“到母亲这来。”
母亲吗?她的母亲?江秋夏的心好像变成了一块粉色的烤棉花糖,融化的同时又闻到了甜蜜醉人而不真实的香气。
她喜欢烤棉花糖,就像喜欢母亲那样,对,就是那样的感受,暖暖的,甜甜的,很幸福。
她是有母亲的,她的母亲在等她。
江秋夏的脸上浮现了幸福而不真实的笑容,朝着不远处的光源慢慢走去。
“院长妈妈,我好想你呀........”
江秋夏仰起了脸,将脸放在“母亲”温暖的手掌上,贪恋地像猫儿一样缓缓蹭着。
顺着脸颊,对方慢慢地握住了她的脖子,五指收紧,嘴角还噙着方才的笑,只是眼中变成了嘲讽与得意。
“好孩子,为母亲而死吧,母亲会永远记得你的...”
大脑缺氧,脸颊涨红,江秋夏求生的本能让她伸出双手拍打着对方的小臂。
意识也逐渐回笼,眼前的景象又变了,一切繁华如过眼云烟般消散了,没有华盏,没有花香,也没有母亲,只有面色发青,双眼漆黑空洞,唇角裂开,手掌冰冷,惊悚又骇人的女鬼。
江秋夏动作飞快地掏出了藏在心口的符箓,贴在了扼在她脖子上、女鬼裸露的手部皮肤上。
一股焦臭味蔓延开来,凄厉而心惊的惨叫响起,江秋夏跌落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着喘息,同时又手脚并用地拼命向后爬。
通讯符呢,通讯符呢,江秋夏摸索着袖子衬里,慌忙地掏出来,哭腔明显,抽噎着开口,“明夜白,你们在哪呀,救救我——”
沉黑的眼眸瞬间抬起,明夜白定定地望着某处不可知的位置。
“找到了,跟我来。”
——
滇夫人的手背被黄符灼伤,嘶吼过后便转过脸来,原本空洞的双眼向外溢出血来,随即遍布了整张脸,快速向江秋夏飞来。
“啊,不要过来———”
江秋夏吓得尖叫起来,下意识用小臂挡住了脸部。
远处有火光亮起,流转几瞬,离火剑竖直地挡在了她的前面,滇夫人被热浪喝退,以广袖遮住了面部。
一张黄色的符箓从黑暗中飞起来,燃烧着照亮了一小片地域。三人的面庞在黑暗中逐渐清晰,坚定地朝江秋夏走来。
明亮的颜色撒在她的脸上,双眼被闪烁了一顺后得到了解放,终于不用勉强夜视了,那一刻她好像感受到了确切而实质的温暖。
江秋夏迅速抹了抹脸上的鼻涕和泪,又揉了揉发疼的双眼,一骨碌站起来,努力忽略身上的疼痛,脚步抽搐地向三人跑去。
“江姑娘,没事吧?”朱星巧将江秋夏上下打量了一遍,确定对方未受外伤后松了一口气。
“人间,自有真情在———”
诡异而惊艳的戏腔骤然响起,离火剑飞回挡在了四人身前。
感觉到现在的情况十份危险,江秋夏默默地移动到了明夜白的身后,又悄悄地探出了一只毛茸茸的脑袋,后者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嘴角。
四人齐齐朝滇夫人看去。
不复方才的惊悚骇人模样,取而代之的是苍白的脸与浓重的颜料,滇夫人的一袭白衣也变成了浓烈的红色。
符箓在空中燃烧,投下一块明亮的黄色。滇夫人沐浴其中,悠悠地转了几个漂亮的圈。
奇异的光晕与香气弥散开来,江秋夏下意识地抓住了明夜白的右手手臂。
明夜白的脸色铁青,用左手将少女的手向外拉,没摆脱成功,对方反而抓的更紧了。
.......
“大家当心,这是更高阶的‘境’”。无奈之下,明夜白出声提醒。
————
眩晕感消失,江秋夏逐渐恢复了五感,感觉自己坐在硬邦邦的地方,双手下探,掌心是温热的触感,还没摸几下,一道咬牙切齿的怒音在耳边响起。
“坐够了没有,起来。”
少年质感的音色颇为耳熟,还没等江秋夏想清楚,她便立马被推开,后仰着摔倒到地上。
啊,好痛啊,摸着屁股,江秋夏龇牙咧嘴地坐在地上。这么疼,五感应该是已经完全恢复了。
只是眼上罩着莫名其妙的黑色绫锻,一把将它拉开,江秋夏张口想要骂人。
还没出声,她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嘴巴张成了大大的圆型,活能吞下一个鸡蛋。
面前的软榻上侧躺着一个美人,眉眼侬艳,眉若远山,眼波流转,鼻若悬胆,唇色红润,面色含春,龙须落在两侧,颇有破碎之意境。
除此外,衣衫不整,长腿微曲,只着杏色竹纹中衣与白色丝绸中裤,露出了精瘦的胸膛与腹肌。
越看江秋夏越觉得不对劲,对方的五官轮廓好像有些眼熟。
像谁呢?
明夜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