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她也跑路了，躲监控意外地没想象中那么难。不过罗杰应该会很生气吧，毕竟一向乖巧的她做出了和B一样的行径。

    只能抱歉了，她这样想，心中却没几分歉意，与其担心罗杰的血压还不如担心一心想要做第一的梅洛呢，希望她和B的出走能给华米兹之家的高层们带来几分警醒。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会修改继承人计划吧……虽然已经决心将过去抛诸脑后，但还是希望后辈能有更好的命运。

    希望他们不必体会她此刻的迷茫——离开华米兹之家后，她发现自己找不到前路，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生活倒不是问题，钱很好搞来，身份也同样。她很轻易就伪造了证件，混过安检坐上了最近一班离开英国本土的飞机。两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戴高乐机场，她也的确踏上了巴黎的土地，可即便如此依旧没多少逃离华米兹之家的实感；就像最初她只想找到B，可真正离开那个束缚了她六年的小地方后才发现天地之大，或许她应该先找到自己。

    正因为清楚无论栖身何处，以她的智商都能活得很好才更难决定方向。正因为做过普通人，才愈发意识到这辈子的她有多“异常”。而在人群中，“异常”就意味着孤独。

    她想向前走，却因迷茫而踌躇；想回头看，过去也没有什么值得眷恋之处。最终的最终，她还是想到了她真正的来处——

    或许她应该回一趟真正的故乡。即便当了十五年英国人，依旧只有中国才算她的祖国。

    ＊

    这辈子的她生来就有金发和灰蓝色眼眸，是个典型的不能再典型的欧罗巴人，若想合法入境，申请签证是必不可少的一步。偏偏她刚满十五岁，是个未成年又没有监护人，只好选择偷渡。

    从福建上岸后她直奔浙江，幸好1998年的中国还不像二十多年后那样街头巷尾布满监控。1998年的长途大巴购票也不像二十多年后那样审查严格，不过十个多小时、将近七百公里路还是让她好好体会了一番何为“近乡情怯”，尤其当她踏进前世的家乡，宁市。

    她真的很想念前世的亲人，尤其是她的父母。没有人比他们更爱她了，尽管两代人很难互相理解，尽管他们给予她的压力有时候比爱还沉重。在她的记忆中，他们的形象不总是鲜亮的，很多时候布满阴霾，可即便如此她依旧想在他们身边寻求安心的感受。

    但她很清楚她已经无法再回到他们身边了。事实就是如此，现在的他们只是陌生人，也永远不可能再变回亲人。

    李艾听妈妈讲过年轻时候的事，今年是1998，别说结婚了，她的父母都还没遇见。要等到三年后他们才会相遇，接着恋爱结婚，2004年他们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才会出生。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再变回那个孩子了，这辈子的她只比上辈子的父亲小七岁，两个黑发黑眼的纯种中国人也不可能生下一个金发蓝眼的欧罗巴人。

    尽管如此，她还是希望再见他们一次，偷偷的也好——或许她能在暗中做仙女教母。爸爸和妈妈都不是能守住大财的个性，天降横财搞不好会变成意外之祸，但暗箱操作为他们换一份工资更高也更稳定的工作，让他们不那么辛苦是可以的，在适当的时候还能让他们发几笔小财改善一下生活。

    上辈子没能尽孝就这辈子偿还吧，她想，那个时候，她没想到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

    其实不是没想到，只是她不愿去想，李艾站在那栋熟悉又陌生的楼前，整个人都懵了。

    发现小区名字不对时她已有了不妙的预感，可心中尚存几分希冀；直到真瞧见了那扇陌生又熟悉的窗，窗内却不是熟悉的人影，她的心才算真正跌入谷底。她没有多呆，又朝记忆中的外婆家赶去，爷爷奶奶一家还有搬迁的可能，外公外婆却是一直住在乡下的，在她记忆中从没动过窝——可没有，还是没有，这个宇宙中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就好像唯独人换了一批。

    她颓唐地坐在河边，河还是那条河，除了清澈点外一如她记忆中的没有改变，可人却不见了。她没有回头，却能感受到身后来来回回有人走过，几乎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会放缓脚步多看她几眼。有孩子在问：“啊，那个大姐姐为什么是黄色头发的？”是啊，在这种乡下地方，外国人太罕见也太显眼了。

    纵然希望很渺茫，但还是期盼着奇迹会发生：回去后她找了台电脑，用自己写的程序检索国家统计局的人口普查资料。可奇迹之所以被称之为奇迹正是因为它不常发生，她的努力只是更铁证如山地告诉她应该绝望。

    就当她是懦弱吧，最后她逃也似的离开了中国，她实在无法在那个相似却不同、时刻提醒着她物是人非的国家呆下去了。但以中国为起点，她开始环游世界，以自己的双腿丈量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球。

    她用三年走遍了世界，最后决定在美国定居，住所嘛，就选在马里兰州的巴尔的摩。她为自己伪造的身份是土生土长的美利坚公民，不过在选择今后要长期使用的姓名时还是犹豫了一下。

    最终她敲定了“艾琳·诺顿（Aileen Norton）①”。从离开华米兹之家的那一刻起她便不是A了，她要以艾琳的身份开始她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