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随玉飘飘然地上楼去,走前也没给元翊好脸色。
“你如何惹主人了?”阿矜忍不住问。
元翊冷呵一声没答话,倒是躲在桌角的咬秤兽接到,语气戏谑,“定是那档子事上的。”
“小兄弟你也别急,你们年轻是这般的,总是这呀那呀的不称意,多来几遭,日子长了便好了,来日……有得是如胶似漆的日子。”
元翊手一顿,冷冷道:“呵,来日?谁还同他有来日。”
“诶~小兄弟言过了,不过是一时失意,何必自怨自艾,我瞧小公子并非真的恼你……”
“你们打什么哑谜呢,你又如何惹主人了?”阿矜问。
“我怎知。”元翊起身收了碗碟。
此时,楼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二人俱是一顿,咬秤兽匆匆躲至案后。
黑玉匕化作长绳拉开竹门,屋外天色黯淡,一人顶着霜气出现。
不是旁人,正是傍晚送灵器来的林成霜。
“何事?”元翊扫了一眼立在门边的斩霜剑,目光再度聚到来人身上。
林成霜神色不似平日懒散,问:“阿玉可在?”
一听同随玉相干,阿矜立马冲上前,“你是何人?”
“你主人的新友。”林成霜边说边往屋内看。
林成霜身上带着一股子死气,同地府鬼魂的死气不同,这死气生得很,一时间也辨别不出来历,元翊立着不动,又问了一遍,“何事?”
“有事相求。”林成霜拱了拱手,直想往屋内走,被元翊横刀拦住,“有事便说事。“
林成霜脚步一顿,复又笑道:“云麓山上突发蛊乱,还请阿玉相助。”
“此话怎讲?你们长泽没有自己的掌事弟子么?找我主人做什么?”阿矜也拦在他身前,随玉眼下还未恢复,他可不想他卷入凡间的事。
僵持之际,门外一道劲风劈来,“同他们废话作甚。”
元翊横刀阻下灵波。
谢悬舟抬步上前,“随玉假借拜师,趁机下蛊,荼毒我门下众弟子,还不速速伏诛……”
“不知所谓。”元翊脸色更差,直召来黑玉匕,周身灵力四溢,一道困兽阵直在众人脚下蔓延开。
阿矜见状当即振羽,金羽沿着咒身展开,灼人金气逼得门口二人直直后退。
“诶诶诶,”林成霜赶紧按住谢悬舟的剑,堆笑道:“误会,都是误会,不是阿玉下蛊,师兄……”
谢悬舟不理,迎着元翊长剑后撤,二人退至门外林中,一时间剑气飒然,带起落叶阵阵。
林成霜面色微变,拦住正欲冲上去的阿矜。
二人过招一刹,稍微分出胜负,此时阁楼上传来一阵异响。
有人推开了木窗,淡白的月色披洒在他未束起的长发上,随玉迎风而立,默然地注视着楼下。
元翊抬头,见他眸中淡金闪过,顿时心头一震,此情此景,同他地府第一次见随玉时一模一样。
当时的随玉就是这般无悲无喜,眸中金气森然,下一瞬便将元翊拉入梦中。
怕是要出乱子,元翊心头一骇,顾不得手头招式,堪堪挡过谢悬舟横挡,抽身踏竹朝楼上跃去。
随玉歪头不知想到什么,迎身下跳,翻飞的衣袂擦过元翊衣角,朝林间那白衣校服之人飞去。
玉叶清香四溢,一缕熟悉的气息藏匿其中,随玉寻着那缕气息无意识地靠近,谢悬舟来不及收起的剑气横斜溢出,“噌”地擦过随玉脸颊,血口横生。
突来的痛觉叫随玉回神,渐渐看清了眼前情状。
谢悬舟收了剑,打量了随玉一晌,蹙眉道:“同我回长泽。”
说话间,那缕气息又冒出,林成霜适时迎了上来,不动声色地朝谢悬舟使了个眼色,将两人隔开。
“师兄别凶巴巴的,别吓到阿玉。”
“阿玉,只是情你帮个小忙。”林成霜一把揽过随玉肩膀,悄声道:“他就是个死古板,别同他一般见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长泽门内的弟子突发蛊乱,十几个弟子中招。眼下唯有阿玉你的移魂之术能救他们……”
“我?”随玉被他晃了几遭,神思渐渐回体,一段记忆涌入,当即认出眼前之人。
随玉:“我如何能救?”
林成霜:“那蛊是个噬魂蛊,是下在神魂之上,若是强行去驱蛊虫,蛊是死了,只怕连原主修为也保不住。”
“阿玉你会移魂术,只须同早上一般,与中蛊之人换下魂来,我们便直接驱散魂体上的蛊虫,而不伤肉身修为。”
“眼下也只有阿玉有次能耐,还望阿玉施以援手。”
“阿玉想要什么,长泽都能给。”林成霜补道,“意下如何?”
随玉将胳膊从元翊手中抽出,未立马回应,目光死死黏在抱手在一旁的谢悬舟身上。
“他是?”
林成霜一愣,顺着随玉目光看去,拍了拍他肩膀道:“谢悬舟。”
随玉当即了然,“好。”
林成霜心头一喜,趁热打铁道:“眼下天色不早,阿玉不若收拾收拾,我们一同上山去?也好早去早回啊……”
谢悬舟不知是不喜随玉,还是不喜林成霜,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看二人。
“好。”
……
楼上。
随玉将包袱放在床上,细细收拾起东西。
“当真要去?”阿矜扭头靠在门口问。
“问我作甚。”元翊冷眼看着,心里五味杂陈,阿矜记得,林成霜记得,就连谢悬舟都记得,独独记不住他?
元翊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因胸口横着一口气,不肯开口问,只看着眼前人胡乱收着东西。
“让开,”随玉走到跟前,伸手去开柜门,柜门被元翊挡住。
元翊:“……”
“收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要你管。”随玉半个身子探进柜里。
元翊弹出一星亮光,柜内顿时亮堂起来。
里头衣物不多,满是金银珠宝,灿灿的晃人眼。
随玉摸索一阵,抓出个白玉碗,又寻了两枝金筷,一并塞进包袱里。
“你这是打算长住?”元翊问。
“有何不可。”
“行。”
……
一连过了三日,随玉仍未归。
连咬秤兽都等得稀奇了,元翊却仍稳坐朱楼上,每日晨起抓妖,披霞而归,半点不为所动。
阿矜忍不住问,“主人这些日子没回来,你当真不上去看看么?”
“你怎不去?”
“我都死了好几百年,出去怕不把人吓死了,主人叫我别惹事,你去正好。”
元翊正翻着咒书,“什么话,他是天上的神仙不成,我只能围着他转?”
咬秤兽跳到堂屋中,连连劝道:“诶呀,你们年纪小,气性大,免不了拌嘴吵闹的。”
“这吵嘴最忌讳的就是避而不谈,眼下小公子负气出走,放任不管可不行。”
元翊翻页的手指一顿,负气?他负哪门子的气,他待随玉不说是有求必应,也是尽心尽力的。
随玉反复无常,他还没气上呢。
见元翊无动于衷,咬秤兽跳至桌前,继续说:“把人心熬凉了,可就回天乏术了啊……”
元翊:“他自己要去的,关我什么事。”
又转眸朝阿矜施了个眼色,“你这主子脾气大,尽折腾我做什么,我就是该被作祸的么。”
“可……你早些时候可不是这么说。”阿矜嘀咕。
“呵。”元翊不理会,仍是看书。
因着随玉那咒术,元翊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他内里灵脉气息,几时运了功,几时入定,全都一一在他脉下显现。
在长泽的这几日,随玉灵脉平稳,灵息充盈,修为都涨了不少,若是见了,定是连面色都红润着。
说是请他去解蛊毒,竟半分劳累的迹象都寻不到,去当座上宾还差不多。
他有何好担心的,说不定,正乐不思蜀呢。
阿矜喃喃,“还从未与主人分开这般久过……”
又这般过了七八日,随玉在一个晨光熹微的早上回来了。
元翊正整理背篓准备出门去收一只猪魈,随玉身上的吉光羽化作一身素白,清汤寡味得像极了那山上的修士。
目光来回间,元翊收了出门步子,看着随玉上楼的背影出神。
一道莫名的声音在心头响起:几日不见,倒像是长大了许多。
“阿矜,取鞭来。”随玉掌心腾起气浪,楼中凉气一扫。
“主人……”阿矜面露挣扎,“当真要……”
“嗯。”
阿矜僵硬点头,振翅化作金翅乌,一时间楼内金光四溢。
元翊暗自施了个隔绝结界,将这金气罩住。
只见金乌真身逐渐变大,翅间金羽一点白光乍现。
随玉当即抬手于腕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元翊腕下一麻,眼中血色上涌起,当即抬步朝楼上跃去。
屋内情形叫人心头猛地一颤,血仍在汩汩流,随玉似是觉不出痛觉,灵气化刃仍抵在那血口上。
元翊想上前去,却被这金雾堪堪拦住。
不知是太过惊心动魄,还是元翊本就心神不稳,竟无端入魇,元翊神志涣散,被冲天血气引入一团黑气中。
一星亮光尽头,琉璃坠地之声响起,晶莹的碎片四散飘零,元翊喉头血气涌动,伸手直想去抓。
可在这吞天食地的热浪中,碎片消散得干干净净,好容易抓住一块,灼人的热气却从手心传来,元翊顾不得这热气,只死死握住。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寂静下来,那碎裂中央的光也渐渐黯淡,耳边响起一人声音,“放手,放手……”
元翊手心微颤,不欲理会这声响,仍死死握着,像是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
耳畔声音越发急促,细听还夹着些轻嘶。
是随玉。
元翊猛得意识到这一点,神思倏然回体。
金光早已褪尽,随玉蹙眉立在自己身前,神情嗔怒不善,一只手还按在元翊腕上,温热的血似是淌了上来。
元翊连连后退,带着随玉也往门外挪了几寸。
随玉愈发气恼,大声道:“你给我放手。”
“我……”元翊哑然,紧握着的手也在二人角力中慢慢松开。
一截晶莹剔透的琉璃骨躺在手心,随玉“哼”了一声,抢过骨头。
琉璃骨遇血生长,直往阿矜羽中白光处蔓延,下一瞬骨鞭显现。
随玉长舒一口气,挥手将骨鞭收入袖下,刚欲转身,被元翊猛地一撞。
“什么东西?上山修了什么邪术?血祭还是蛊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