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这样在某个夜晚安静地落下了。
郁施宁呆呆地望向天空,任由泡沫般的雪籽缓慢地将头顶染白。
半个小时前喝下去的酒终于在此刻起了效果,明明四周的温度比先前在山顶更低,他却觉得热得慌,干脆脱下大衣抱在手里,让里面的高领长袖暴露在外。
没过多久,郁施宁又觉得有点累,靠着最近的路灯毫无形象地蹲下了。
别人看见会不会以为我在大街上随地上厕所?
他脑袋里忽然冒出个有点恶俗的想法。
可惜腿脚松软,郁施宁发现自己一时半会儿似乎没法站起来。
……算了,反正也没人看见。
思绪刚晃晃悠悠从脑海里冒出头,一道属于急刹车的声音骤然自背后响起。
“哧——!!”
没过两秒,响亮的碰撞声又随即出现。
“嘭!”
似乎有人用力甩上了车门,紧接着,沉闷的脚步声快速靠近。
郁施宁精神瞬间紧绷起来。
母亲先前的叮嘱开始在脑袋里回荡,他猛地往前一滚,然后迅速翻身,试图看清“歹徒”。
遗憾的是郁施宁还尚未瞟见那人半分影子,一块厚重的黑布就率先劈头盖脸地落在了他身上。
“呜!”
眼前的世界立刻变得一片漆黑。
郁施宁这下真着急了。
但越急越乱,他对着空气拳打脚踢好半天才终于把套到头上的“麻袋”成功摘掉。
“刷——”
重获视野的瞬间,一张熟悉的帅脸撞入眼帘。
薄叶正无声站在不到半米远的位置,表情少见的阴沉。
“!”
郁施宁顿时被吓得往后蹦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儿……难道我的电话刚才不小心拨出去了?”他低声喃喃道,怀疑地看向自己的手机。
薄叶目光随之望去,在黑夜里极为显眼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
是自己的。
“……”
他伸手两下把大衣快速给郁施宁披好,然后低头掏出手机在通讯簿里流畅地输入了一串号码。
“嘀嘀嘀~”
郁施宁的手机铃声随即响起。
他双眼一瞪,匆匆忙忙地点击接通,靠近话筒有些紧张地问:“喂?找我有什么事吗?”
嗓音澄澈清明,如果没有正站在这个醉鬼面前,任谁也听不出来此人其实早已被酒精迷惑得神志不清。
“我来找你拿回我的衣服。”薄叶举起手机贴在自己耳边,看着郁施宁说。
“哦。”
郁施宁愣愣地应了一声,“你的衣服我放在出租屋里了,要跟我回去拿吗?”
薄叶:“嗯,你出租屋在哪?”
“……”
长发男人认真的思考片刻,摇摇头说:“我忘记地址了。”
“那怎么办?”薄叶又问,语气正经得仿佛在讨论什么学术议题。
“我可以去宾馆。”
说着,郁施宁垂下脑袋在口袋里摸了两下,神色恍然,“啊,我没带身份证,你带身份证了吗?我想去开间房。”
思路居然还挺清晰。
“我也没带。”
薄叶盯着他的发顶,“友善”地提出建议,“要是无处可去的话,愿意跟我走吗?”
“不要,我会让你生病的。”郁施宁干脆利落地表示拒绝。
“不会生病。”薄叶声音放缓,尽可能地安抚醉鬼的情绪,“你知道的,三个月前我就已经痊愈了。”
“……”
郁施宁还想再嘟囔些什么,但薄叶耐心已经售罄,直接把人拦腰抱起来往车边走去。
大概是刚才的话捋顺了郁施宁的毛,他一点儿没挣扎,双手甚至自然地环住了男人的脖子,看着对方头顶上的点点雪籽摇头晃脑道:“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我等下申请旅游社六十年之后去马尔代夫,大诗人。”
“不要,马尔代夫不下雪。”
“你今年也才二十多岁。”薄叶一边将他放到了汽车宽敞的后座,一边平静回应。
郁施宁扭着身子躺上柔软的坐垫,哼唧一声,对刚才的搬运行为指指点点起来,“你扔的太轻了,不行啊,应该再下手重一点。”
“再重一点你会摔疼。”
“就要摔疼……你要是趁机拿我发脾气就更好了。”他语气满含遗憾。
薄叶正打算关上车门的手一顿。
“我为什么要拿你发脾气?”他反问。
“因为……”
郁施宁卡顿半天,直到脑仁转得快冒烟才终于找到理由,“因为我刚才让你不高兴了,所以你应该发脾气来惩罚我。”
他还记得刚才那张转瞬即逝的冷脸。
薄叶挑眉。
他对上长发男人目光,发现这家伙竟然是真心的。
“我不发脾气。”他淡淡道。
“不行,你得发脾气。”
“就不发。”
两人以“发脾气”三个字为中心你来我往许久,最终以郁施宁被车内暖气迷晕而宣告结束。
半小时后,薄叶一路开车回到公寓楼下。
等在地下车库停好车,他把睡着的醉鬼从后座捞出来,用和之前相同的动作缓慢地往电梯门口走去。
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郁施宁缩缩脖子,被冻醒了。
他艰难地掀起眼皮,环顾了一圈四周,“这是哪?”
“我家。”
“开车回顺昌有这么快吗?”
“还在安城。”
“在安城租房子做什么?”郁施宁好奇宝宝似的不断发出问题,仿佛要把这三个月缺失的信息全部补充回来。
“买的,我被调到安城这边的公司了。”
“哦,真厉害。”
他假惺惺夸赞道:“能直接在安城买房,不像我,刚被裁掉。”
“自卑了?”薄叶干脆地问。
郁施宁闻言,伸出一根食指在他面前摇了摇,“又怕兄弟过的苦,又怕兄弟开路虎……我只是不想你过的比我好。”
听见这话,薄叶忍不住挑眉。
真够直白的。
他决定不和醉鬼计较,转而把注意力放在另一点上,“你认为我是你兄弟?”
“……反正不是情侣。”
郁施宁收紧环在脖子上的胳膊,把脑袋埋在薄叶颈窝,闷闷道:“之前说好了的,我们不复合。”
是吗?
薄叶看着电梯缓缓关闭的金属门上映出两人叠在一起的模糊倒影,心想:
兄弟之间会这么抱在一起吗?
……算了,再聊下去这家伙明天清醒过来肯定会尴尬到死。
他面无表情把郁施宁往上提了提。
还是给人留点体面吧。
可惜好意落空,某人似乎并不打算给自己留后路。
等进了公寓,薄叶把郁施宁安置在宽大的折角沙发上,然后打开暖气,去厨房做了点醒酒汤。
醒酒汤需要些时间煮,他先倒了点热水给郁施宁喝,谁曾想此人却扬起下巴避开了靠近的杯子,“不喝。”
不知怎的,郁施宁突然恢复了活力,一个鲤鱼打挺稳稳蹦到了光滑的地板上。两只白皙的手按住薄叶的肩膀,用力把他往沙发推。
薄叶不明所以,但还是先把玻璃杯放回茶几,顺着醉鬼的要求躺上了沙发。
郁施宁见状满意地点点头,视线在周围扫了两圈,然后拉起沙发另一边的薄毯盖在他身上。
接着他又拿起玻璃杯,轻轻抵在男人唇前,温声细语道:“好好休息,多喝热水,我们一定能战胜疾病的,千万不要放弃啊。”
那仁慈的模样仿佛某个被赋予了使命的圣人,身下是注定被他拯救的苍生。
但“苍生”本人似乎并不受用。
薄叶面色发青,发现自己可能要自食其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