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江篱尚在睡梦中,被一阵嘈杂的喧嚷声吵醒。她贴着砖墙挪到小巷口,先屏住呼吸静听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确定声音是从码头方向传来。
江篱低下头扫了眼自身的装扮,而后伸手抠下墙边潮湿的泥块,毫不犹豫地往脸颊与脖颈抹了几下,又在衣襟上蹭出几道脏痕。打量一番后,她满意地点点头。
从小巷中走出,混入人群,朝着码头方向行去。
越靠近码头,喧闹声愈发震耳。等她好不容易挤进人群,眼前景象令她双瞳骤缩:码头的青石板上,横陈着数具尸首,那是江府的下人!
周围人的议论声传进她耳朵。
“哼,听说这几个人偷东西,被船家抓到还敢反抗,主家就给打死了。”
“活该,偷东西就该有这报应,让他们手脚不干净!”
江篱佯装若无其事听着,眼角余光迅速扫视四周。她留意到,角落里,那昨日就觉得古怪的脚夫,此时眼神警觉。他们不似旁人关注尸首,而是不时观察人群,似在留意对尸首有异样反应之人。
她瞬间明白,那些“匪徒”本就是存了斩草除根的心,现在应该也是在判断有无漏网之鱼,若自己昨日贸然搭乘漕船,此刻怕也…
趁着众人都挤在一起看热闹,现场一片混乱,江篱低下头,慢慢往后退,转身离开了码头。
街边包子铺热气腾腾,刚出笼的包子香气四溢。她平复心绪后,正要迈步上前,手刚伸进包袱里拿钱,突然想起自己如今是蓬头垢面的乞丐扮相,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讪讪收回手。
谁见过乞丐阔绰地买包子?
迈步准备回到昨夜寄居的小巷,想着还是回去啃嬷嬷备好的干粮。
还未走出十步,肩头突然被人轻拍。江篱浑身汗毛倒竖,心里开始弥漫起不好的想法,“不会吧,这都能被发现。”正当她准备拔腿狂奔,一只手拉住了她。
“跑啥?”带着笑意的女声裹着包子香扑来,三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塞进她怀里,“呐,给你的,吃吧。”
江篱猛地抬头,看着眼前人,面前的女孩看着不过九、十岁,头发利落地梳成马尾,英气十足。她还注意到,女孩腰间系着枚船舵形状的铜饰。
见她发愣,那女孩开口:“愣着干嘛?赶紧接着。”话落,女孩一把拉过江篱手,将包子放在她手上,转身离开。
江篱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包子,思绪有一瞬的游离。江篱的目光追随着那女孩,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暖意。
拿着包子,江篱回到先前的小巷,在原来的角落缓缓坐下,伴随着空气中的鱼腥味小口咬着包子。一个包子吃完,当江篱伸手想要拿第二个时,眩晕感袭来,她的手猛地一颤,包子“噗”一声掉在了地上。
此时的她,已无暇顾及这包子。只能靠着墙,调整呼吸,缓缓平息眩晕。
眩晕渐去,视野中两张卡牌显现。
隐士正位:象征着内省、等待、谨慎和孤独探索。
权杖八逆位:寓意着延迟与试错、计划受阻、能量分散。
看见这两张牌后江篱清楚,现在不是离开的最佳时机,她需要等待,贸然行动会遇到阻碍,但积极尝试能获得有价值的信息或是机会。
怔愣思索片刻后,江篱盯着地上凉透的包子,弯腰捡起将它放在一旁。起身,朝着城内告示栏的方向大步迈去。堂堂廷尉、三品大员府内巨变,官府定然会有所公示。
走在路上,她忐忑不已,不知道等着她的会是什么消息。
是她期待已久的“真相?”
还是爹娘的死讯?
远远望见告示栏前人影攒动,江篱随意往身上擦了擦手中冷汗,咬咬牙挤进人群。难闻的汗味扑面而来。泛黄的通缉令上,仍是几个月前的江洋大盗画像,悬赏缉拿的红印鲜艳刺目,不见半个与江府相关的字。
江篱心中疑惑,靠近守在告示栏边的守卫,刻意改变音调问:“官爷,今日的告示都张贴了吗?”
“贴了,你个乞丐关心那么多干嘛,滚,滚远点!”那守卫看着眼前向他发问,浑身脏兮兮的江篱,语气不善地回答。
江篱踉跄后退几步,既震惊又疑惑,就昨夜她离开时江府的惨状,怎么也不至于毫无波澜啊。
“怎么会呢,就昨夜那般,不可能毫无信息,即便“匪徒”杀光众人,一夜过后府内惨状也该被发现,况且“匪徒”只对江府的人下手,旁人不可能缄口不言,实在怪异。”
她百思不得其解,几番考量下,打算索性回江府看看,毕竟现在也没办法离开。
几番弯弯绕绕后,江篱来到江府附近。可映入眼帘的,却是甲士们正提刀巡行。
看到这,本就满腹疑问的她,此刻更加不安。这么多甲士,官府显然已得知江府之事,可为何告示栏毫无消息?
“哎哟!”
一声尖利叫嚷惊得江篱浑身一抖,还未等她回神,一根竹杖已狠狠戳向她,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小要饭的,没长眼哪!”一旁卖菜的大婶劈头骂来。
江篱慌忙后退,却被菜筐绊得踉跄。
卖菜的大婶再次开口:“瞅啥呢?别看了!”不等回答,她猛地压低声音,用竹杖指向远处来回踱步的甲士,神秘兮兮地说:“打寅时就围起来了,这些人凶得很!开始,前头早点铺子的小伙计想探听消息,谁知道,刚开口问就被堵住嘴拖走了!”
大婶左右张望了一圈,抓起颗蔫萝卜往她怀里塞:“快走快走!昨儿个夜里还好好的,今早就成这副模样,指不定有什么腌臜事儿!”
江篱神情恍惚地离开了江府附近,朝着漕运码头走去。一路上,她脑海中思绪翻涌,如乱麻般纠结。
如今局势这般扑朔迷离,其中定藏着重大隐情,否则何以将消息封锁得如此严密?爹爹官至廷尉,位高权重,若不是外族势力插手,那便是牵扯到更高层的力量……
喧嚣嘈杂的码头,人来人往,搬运工们扛着货物穿梭其中,船只靠岸离岸,一片繁忙景象。
江篱在这乱糟糟的人群里,没再瞧见先前古怪的船工,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松了松。可一想到自己现在这处境,唉…
正发愁呢,她瞅见前方围了一小圈人,闹哄哄的,人群中间还挂着一块招工牌子,江篱脑子闪过牌灵指引里的那个“值得一试的机会”,便快步朝招工处走去。
走近了,她瞧见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正站在牌子底下,唾沫横飞地对着前来问询的人说着什么。
江篱也不着急,站在一旁,竖着耳朵听,等那人说得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歇了口气,她才上前:“管事的,我瞅见您这儿招工呢,想问问这是招啥工呀?您看看我行不?”
那管事上下把江篱打量了个遍,见她穿得破破烂烂,眉头立马就皱成了个“川”字,没好气地说道:“我们招的是盘绳的小工,你会吗?不会就麻溜地滚蛋,别在这儿耽误我招人!”
江篱一听,赶紧陪着笑脸,急切地说道:“我是不会,可我能学呀!我学东西可快了。”
管事又斜着眼瞅了瞅江篱,一脸的不耐烦,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似的说道:“学什么学,谁有那闲工夫教你,赶紧走开,别在这儿碍眼!”
江篱无奈,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
“盘绳?我教她啊!”
抬头望去,先前那个给她包子的女孩正蹲在货堆高处,她单手撑着木箱边缘纵身跃下,走到管事身旁。
管事看清来人,脸色骤变,原本不耐烦的神情瞬间堆满讨好的笑:“哎哟,商陆小姐!您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商陆挑眉,双手环抱,似笑非笑,“老赵,你们船行现在招工,都学会看人下菜碟了?”
赵管事额头渗出汗珠,连忙摆手:“怎么会?”他偷瞄了江篱一眼,补充道,“商帮主的规矩我可一直铭记在心。”
商陆嗤笑一声:“呵。”她转头看向江篱,伸出手,“走,我教你盘绳!”
江篱迟疑片刻,还是握住了她的手,跟着她走到了一边。
商陆的手指在粗粝麻绳间灵活穿梭,棕褐色的绳索在她掌心翻飞出漂亮结扣。她放慢动作演示着,后漫不经心地问:“你是京城本地人吧,怎会成了乞丐呢?”
江篱学着她的动作,脱口而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家原本是一户商户,经营不善倒闭了,爹娘为此一病不起,没多久也故去了。房子后来被家里亲戚强占。没法子,就只能行乞,然后时不时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小工,能让我不至于饿死。”
“哦,这样啊~”商陆手上动作没停,眼睛眯了眯,“有意思。”她突然扣住江篱的手腕一翻,拇指蹭过对方细嫩的掌心,嗤笑道,“这手,你说你吃过苦?”
江篱身子一颤,立即红了眼眶:“父母在时...待我极好。”她垂下睫毛,泪珠要落不落地悬在眼睫上,“他们走...走得也不久...”
“是嘛?”商陆忽然凑近。
“姐姐若不信......呜呜......”江篱受惊般抬起湿漉漉的眼睛,一颗泪落下。
商陆喉结动了动,突然别开脸咳嗽两声:“哭什么!我不过...”她烦躁地抓了抓衣服,“...算了。”
远处哨声骤响。商陆迅速起身并对江篱说:“你学会了吧,我先走了。”转身时又补了一句,“有事可以到八号渡口找我。”便头也不回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