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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公子会正学着姜维也拿起一个机关玩具在摆弄着,边玩边嘟囔:“这个墨家机关玩具,是母亲一直带在身上的,后面玩具被我摔坏了,母亲就托这里的工匠师傅帮我重新修理一下。”
幼童扬起脸上灿烂的笑容:“你看,现在修好了,又可以玩啦!”
姜维看着公子会出神片刻,突然灵光一现。对啊,当年郑玄大师派人依据八卦和自身经历设计了这个棋盘的机关,可是后面棋盘由弟子柳恺保管长达数十年,这中间难保不会有所损坏,所以柳恺会在这个过程中进行修复和改造。这第二重机关极有可能是柳恺根据自身注重的事情增设的。解开机关的密码,不能没头没尾,也不能太过简单,柳恺保管棋盘时间过长,在中间很有可能连设计者自己都会忘了当初设计的密码。所以一般机关设计者会把解密条件放在日常自己能想到的事物上,通过一些日常事件的线索引导使自己能够想起密码。
那么,柳恺他会把密码放在什么地方,既能让他经常接触到而不引人怀疑,又能通过这个事物想起他设计的复杂解密方式。
之前自己受到固定思维误导,一直在八卦方位上冥思苦想而不得解,但这第二重机关若不是靠八卦来解开呢?很显然,第一个轮盘的八种动物,第二个轮盘是二十八星宿,第三个轮盘机关设计者的提示已经很明显了,两个颜色就明确告诉了解密者不是九宫八卦的方向,红蓝两色很可能就是单纯的水火之分。
姜维思绪渐远,他回想起了刚到鄱阳的时候,他们三人留宿于一座古庙,当时浅棠因为思念父亲,哼起了柳恺教她的一首歌:
“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
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如无生。
牂羊坟首,三星在罶。人可以食,鲜可以饱。”
这首歌谣出自《诗经》小雅,是一首感叹年荒人饥的诗,但最后一句“牂羊坟首,三星在”,却巧妙的把第二重机关的所有要素都包括了。
姜维依据这句歌词,把第一个轮盘拨到了“羊”上;第二个轮盘拨到“三星”所指的“参宿”上;第三个轮盘则是由“罶”衍生到了捕鱼的竹篓,那便是代表水的蓝色。
三个轮盘分别转到了正确的位置,机关也应声打开,一个烫着红漆封印的羊皮卷出现在眼前。这就是姜维一直在寻找的名单。
“不好了,不好了!”
还未等姜维仔细研究名单,张菖蒲就火急火燎的打开房门,将邓范被押去白头崖的事情告诉他。得知邓范即刻要被处决,姜维内心焦急,把羊皮卷收入怀里,就要前去营救。
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停顿下来,沉声问道:“张夫人,在下请教你们山寨的这位秦军师是何来历。如今人命危在旦夕,还望夫人直言相告。”
“我来之前秦军师就已经在了,听彭绮说起,秦军师带着一个残余的部曲来投奔他的。当时彭绮看他们虽然潦倒,但军容整肃,怀疑是吴军来山寨浑水摸鱼的,所以一开始并不敢接纳。但后面有陆浑民、孙狼这几个相邻山寨的头目作保,彭绮才敢放心接纳……”
“夫人可还记得秦军师来投奔彭绮的时间?”姜维打断了张菖蒲的话。
张菖蒲认真回想了一下,“彭绮和我说过,是建安二十五年,记得当时山上开满了桃花,应该是春季。”
姜维耳畔风声呼啸,顾不得其他,一路上他没有印信,关卡上有士兵阻扰他,姜维就硬是生生闯了几个关卡,直奔白头崖去。如今事态危急,姜维一刻也不敢停歇,但同时他的内心也无比冷静。
秦笙是在建安二十五年春投靠彭绮的,当时部曲虽然狼狈,但仍威戎有纪,并非寻常的山贼流民,并有陆浑民和孙狼作保;彭氏之前一直是毫无组织和系统的乌合之众,遇到吴兵也是毫无抵抗就溃不成军,但在黄武初年彭氏如有神助,不仅懂得称号建制,攻城略地也屡屡得手,甚至和吴军互有攻守,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秦笙投奔彭绮之后;彭绮和张夫人对秦笙敬重有加,不难判断彭氏得以根本上改变很大程度是依赖秦笙和他的部曲的指导和训练;初入彭氏时,姜维远远望见彭氏水军正在操练,军纪严明、指挥得当,俨然只有正规军才有的架势,可操练时的排兵布阵和吴军明显是两种不同的体系;姜维一路上闯过层层关卡,竟都需要印信或是信物,如此严密的层层布控,丝毫没有山贼松散的模样;而秦笙有如此出色的才华却宁愿投奔一群名不见经传的山贼都不肯为东吴政权效力,选在鄱阳,昔日周郎练兵之地,隐没于山林中,日复一日不辞辛劳的操练水军,原因只有一个……
把这些线索连接起来,这位神秘军师的来历,已然呼之欲出。
与此同时,秦笙到达山上的白头崖,崖上风声簌簌,草木凋零。白头崖不远处有一条宽阔的瀑布,远远望去,万丈青山衬着白银,奔腾的水流从山上直泻而下,其沫如散珠喷雾,日光烛之,璀璨夺目。
邓范被押解在秦笙身后,另一队调遣的人马已在此等候多时。邓范并没有束手待毙,他一路上悄悄挣脱了锁链,但为了掩人耳目并没有立即逃跑,而是在等待时机。他抬眼望向早在山崖等候处置他的人,看到为首的伍长不禁一愣。这是,王辛……
秦笙看到来的人是个生面孔,但也没说什么,他微微拢了拢肩上的黑色披风,漫不经心地开口:“你们几个,用土把这个人埋了。”
“是。”为首的伍长声音干净利落。
秋风萧瑟,枯叶缱绻于广袖衣袍间。
半晌,秦笙终是不耐烦,开口催促道:“站着作甚?还不去把这个奸细埋了。”
王辛眼看拖不过去,慢吞吞道:“找什么埋了?”
“土啊!”声音已经开始咬牙切齿了。
“土……那里有土啊?”
秦笙完美的面容仿佛出现了裂纹,他嘴角微微抽动,狠狠盯着王辛,语气不善:“你是瞎子吗?这是山上,山上不都是土吗?”
“哦。”王辛面无表情的回应,但仍没有下一步动作。
“哦什么,我看你这厮分明就是有意拖延,待我处置了这个奸细,再来收拾你!”说罢秦笙抽出身旁亲兵的佩刀,正欲处决邓范。
邓范按住手中蓄势待发的暗器,和王辛对视一眼,虽无言语,但两人已然对下一步的动作达成一致。
生死霎那间,山崖间突然窜出一袭黑影向山崖奔来,一身黑色劲装衬着他身形矫健,英姿挺拔。
秦笙微微眯眼,认出那人是张夫人的医师,今天才见过,叫姜维。
但转瞬,秦笙双目阴狠,挥刀就要向邓范砍去。
千钧一发之际,姜维高呼:“关将军的部下就是这般滥杀无辜吗?”
……
……
“哐嘡”一声,高高举起的长刀掉落在地上,徒留一地沉默。
姜维飞奔过来,扶起地上的邓范,看到为首的王辛后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归于平静。
此时秦笙深深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山风猎猎,秦笙仿佛被风吹得站立不住,跌跌撞撞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过了好久,他才堪堪稳住身形。再次抬头,往日阴鸷凶狠的眼神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悲戚伤凉,直达心底。
秦笙看向姜维,眼神空洞,“关将军的部下,礼贤下士,爱民如子,与百姓秋毫无犯。从不,滥杀无辜……”
落日跌入迢迢星河,人间忽晚,山河已秋。
山崖上,漫天秋叶潇潇落下,如唯美画卷展开,忧伤而洒脱,迷离了人的眼眸,撕扯着人的回忆。
老树枯黄粗糙,龟裂开的痕迹仿佛在讲一个被珍藏了很久的故事。
常恐秋风早,飘零君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