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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清晨,鄱阳山寨笼罩在一片雾气朦朦中,除了鸟雀的啁啾,还夹杂着一片细微的混乱声。
侍女步履匆匆地端着药碗,几个人围在一个病榻前,神色担忧。
“怎么样?情况好转点没?”秦笙推开房门,望向卧床的柳恺后,声调不自觉放轻。
姜维抬眼和秦笙对视,默默摇头。
那日姜维于白头崖刀下留人,救下邓范后。还帮助秦笙顺藤摸瓜抓住了真正潜伏在山寨中的吴军细作,原来就是当初负责招募士兵的一个军官。其实稍微思索就能想到天下不会有此等巧合的事情,能让他们三人几乎同时顺利进入山寨,除非背后另有玄机。
很不巧,邓范和王辛都是被他纳新进来的,妄图混淆视听。看来山寨中确实需要好好清理一番了。
秦笙志在报仇后就带领手下士兵回荆州,所以对于张夫人在此事中的诸多细节问题并未多问,他自己也能猜出个大概。况且在秦笙看来,总留着这么一个拖油瓶对山寨的长远发展也不是什么好事,他虽然心胸狭窄,但自从跟随关将军后他也不屑于对妇人下手,索性就由着她去。
倒是姜维似乎有操不完的心,他去了两次张夫人被关禁闭的地方,多次苦口婆心劝说她今后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孩子,做事都要认真负责,规范严谨,以免再遭小人陷害。看着眼前美人一副木楞楞的模样,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进去多少。不过姜维还是看得出来张夫人是真心对自己的孩子好,这样他也算对那个小黏人精放心了。
秦笙早已对姜维刮目相看,便答应他的请求医治柳恺,并让他们三人后续顺利下山,继续未完成的事业。
可是柳恺的伤势拖的实在太久了,把他从牢中转出来的时候,几乎就要断了气。这还多亏了邓范作为狱卒时对柳恺的私下照顾,不然只怕柳恺在狱中就早早咽气了。
今日一早,侍女来通报说柳恺悠悠转醒,比起之前一直昏迷的状态,怕是回光返照。
所以姜维一听到后,便和王辛邓范一起来到柳恺的病房中探望,不一会,秦笙也闻讯赶来。
柳恺勉力睁了睁眼,重新聚焦起自己模糊的目光,他扫了一圈面前的人,一眼看到邓范,然后就是前几天迷迷糊糊见到过几次的姜维,还有两人他不认识,但也能看到他们担忧的神情。
柳恺自知久病难愈,若无这几个年轻人的帮衬,怕早就是冢中枯骨,他轻轻笑了一下,将邓范和姜维唤至身前。他先询问柳浅棠是否安好,在得到邓范肯定的答复后,他握住邓范的手,神情恳切,拜托他一定要照顾好他的表妹。邓范看了姜维一眼,然后重重点头应下。
柳恺再把目光转向姜维腰间的木牌,对于他的身份已经了然。他气息微弱,缓缓开口道:“仁木门下的木雕制作向来繁琐,没人会去特意仿制。当年仁木这门手艺在众弟子中可是鹤立鸡群。”
“伯约,仁木他可还安好?”
姜维如实回答:“师傅虽隐居山野,仍心怀天下苍生,身体已大不如前。”
“咳咳,这么多年不见,他还是老样子啊。”柳恺咳的断断续续,眼中流淌着往事的回忆,“我与他自徐州一别,不想竟是再无相见。”
曾今少年相逢盛意气,追逐上下如云龙;如今陌上花开照归途,不见来时故人渺。少年相识携手仗剑闯天涯,不幸中道别离,再无相见之日,任谁听了都会感慨万千。
休息了一会,柳恺突然想到,便问既然仁木派姜维下山寻他,必然是为棋盘中的名单而来,现在是否得到名单。
姜维闻言从怀中拿出羊皮卷,上面有红色漆印封着,还未来得及打开。柳恺默默看了会,对姜维说:“师侄,这份名单是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守护的东西,还请你妥善保管。”
“这份名单上的文字当年已经被师傅和师兄加密过,当时大家想着若是被歹人强行毁坏棋盘,看到加密后的名单也无法破译。如今,不想竟防住了自己人。咳咳……”
见柳恺状态十分不好,姜维连忙伸手扶着柳恺,谁料柳恺突然发狠的用力抓住姜维的衣服,正色道:“伯约,你要坚持完成师兄的心愿。你现在必须马上启程下山,前往南中,找到马孟师兄,把名单交给他,现在只有他才掌握破解名单的方法。”
柳恺说完这些话,已是油尽灯枯,他费力松开僵硬的手,没有一丝力气,慢慢闭上眼睛,不再睁开……
屋内一片静默,几人极有默契的沉默不语,送柳恺最后一程。
邓范在白头崖找到姜维时,彼时夕阳漫天,姜维正坐在崖上和一个小奶娃在吹树叶玩。崖边的瀑布流的动人心弦,粼粼烁烁,晶晶亮亮,千万的浪尖奔入深涧,水气朦朦,珠玑四溅。
邓范无奈摇头走上前去,落日余晖映红了他半边的脸颊,柔和与凌厉结合的恰到好处。
那小孩瞅了邓范一眼,转身想把姜维拉走,姜维无计可施,只好把公子会抱在胸前。抱起来后,小奶娃反而还安分一点。
邓范颇有些同情的看着姜维,忍不住调侃:“你是摆脱不了他了?”
姜维轻笑出声:“士则,可别乱说。”
邓范看着姜维,“你是在想下山后怎么和浅棠交代叔父的事情吗?”
姜维没有回答,但也默认了。
邓范停顿了一会,又说:“伯约,我一直都把浅棠当亲妹妹来看,这丫头从小娇生惯养的,没经历过太多事。如今又接二连三遭逢变故,往后你多照顾她一点。”
姜维感觉邓范说这话是仿佛预知了什么一样。
莫名的愁绪萦绕在两个青年之间,抹不平也化不开。
正在相顾无言之际,姜维顺着公子会的目光看去,突然看到离他们不远的崖下,闪过一道绿色的身影。瀑布声音太大,掩盖了许多杂声,但屏息静听,就能听到许多士兵的脚步声。若能在瀑布旁都能听到细碎脚步声,那只能说明这支部队人数不少,而且就正潜伏在他们脚下。
邓范也观察到了这一点,他用镇定的语气对姜维说:“吴军已经偷袭上来了。你先带着孩子回营寨,把这边的情况告诉秦笙他们,做好应战准备。”
“那你呢?”姜维有所忧虑。
邓范示意姜维不必太过担心,“若白头崖有失,整个山寨都将危在旦夕。想来敌人也是抓住这一点。山寨的烟墩就在不远处,我和那里的士兵先抵挡一阵,守下阵地。”
犹豫片刻,姜维终是应下,他对邓范说:“士则,千万保重。”然后带着公子会抄近道向山头跑去。
等秦笙带着手下人和王辛姜维一起到达白头崖时,却看到惊心动魄的一幕。几个山寨士兵对着吴军猛烈冲锋,吴军也不甘示弱,挥刀向前。而邓范则被几个吴兵逼退至悬崖处,在他的身后,就是湍急的水流和深不见底的沟壑。
那几个吴兵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其中一个看向姜维冲他恶劣一笑,随即挥舞着大刀向邓范砍去。
邓范经过刚刚以少对多的打斗,能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如今他早已精疲力尽,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用尽全力甩出短刃堪堪抵挡住这致命一击,另一边又袭来一阵刃风。
邓范难以两面应敌,不由倒退几步,本就在悬崖边上,他脚步站立不稳,身体向后倾斜,竟从崖边直直跌下。
“邓范!!!”姜维大声呼喊,可那悬崖离他还有段距离,无论他怎么狂奔,都无法拉住邓范的手。
虚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暂不息。宽阔的瀑布犹如漫天白沙,缠绕着邓范的身躯,很快将他湮灭其中。
邓范,他说话时嗓音低沉,思维缜密,总能使人安心。他们三人相识于一个雨夜,那时他路见不平出手相助。
后来三人并肩游历大好河山,他遇到山川大泽总忍不住发表军事谋略,几人还在湖中泛舟,高谈阔论天下大事。
这些回忆的点点滴滴,都还历历在目,恍如昨日。他们三人,早已结下了不可分别的友谊。
年仅二十二岁的姜维不明白,自下山以来,为何总是让他遭遇这般生离死别。
秦笙一把拉回满脸悲痛的姜维和王辛,怒斥道:“你们两个想死吗?”
“那崖下沟壑深不可测,人若是掉下去,必死无疑。”
“现在吴兵的增援部队已经上来了,我派人送你二人下山,要死要活的就去外面搞,别耽误我做事!”
说罢秦笙叫了身边的两个亲兵,不由分说押着姜维和王辛从后方走小路下山。
而他自己则临危不乱,高高举起战旗,准备迎接一场恶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