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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白虎文要回凉州投奔表哥治无戴,两人便结伴再次途径卑水。现在越巂已被平定,高定逃亡,卑水倒是没有再生战火硝烟了。
两人路过一处地方,那里景色极美,石林遍布,形形色色,奇石俏立挺拔;流水相间,小路蜿蜒,松林茂密,郁郁葱葱,宛如仙境。
“咦,奇怪了,我记得刚刚好像到过这儿啊?”白虎文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半个时辰前还有印象的地方,怎么转来转去又回到了原地。
姜维沉声道:“没错,我也记得我们来过这里。而且不止这一处,其他地方我们也去了好多遍。”
白虎文挠头:“真是撞鬼了,我们方向不变,怎么会一直在转圈呢?”
姜维思索片刻,缓缓开口:“如果判断没错的话,我们应该是进到了个阵法中。”
“什么?阵法?”白虎文瞪大了眼睛。
姜维点头,“嗯,八卦阵源于《周易》的八卦原理,根据奇门遁甲推演兵法所创设的一种阵法,是通过排列不同的阵型来迷惑敌人,从而达到防御和进攻的目的。阵法不仅变化多端,还兼具防御和进攻的能力。”
白虎文摊开手说道:“好吧,你说了这么多,那我们到底要怎么才能出去啊?在这里都耗半天了。”
姜维抬头看着四周高大茂密的松柏,飞身一跃,跳到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居高而望,观察了良久,然后俯身对白虎文说:“风无正形,附之于天。变而为蛇,其意正玄。风能鼓物,万物挠焉。蛇能为绕,三军惧焉。”
“这是风扬阵法。”姜维肯定的说道。
古鱼复县,也就是现在的永安,盐井以西,石碛平旷,汉丞相诸葛亮积细石为垒,方可数百步。垒西郭又聚石为八行,行八聚,聚闲相去八尺,行闲相去二丈,谓之《八阵图》。
“好吧,没听说过,这能说明什么?”
“来的路上你有没有注意到周围有很多树?”姜维意有所指。
白虎文白了姜维一眼:“废话。”
姜维轻咳几声,掩饰尴尬,进一步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发现,这些树不太一样。”
“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松柏茂密;前面有一处,溪流婉转,流水潺潺,长着夏季才会盛开的睡莲;而在山势较高的地方,土色金黄,依山有几棵桔树;还有一个平坦的地方,那里有冬季刚刚凋谢的梅树和正是绽放的红杏。”
白虎文点头认可,接上话说:“你说的没错,记得有个地方怪石嶙峋,我还在石缝间找到黄岑,这东西能入药,所以我印象很深刻。”
姜维轻身一跃,从树枝上跳下来,“这些植物的位置,若是只有一两处,也许还算巧合,可每个都对应上了五行,便是有人刻意安排的。松柏属木,睡莲属水,桔树属金,梅树和红杏属火,黄岑则是土。”
他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木棍,很快将风扬阵法画了下来,对白虎文说:“风扬阵,东南之地为巽居,巽者为风阵。乃八卦二十四阵正兵主巽位,守休门的六阵之合阵。”
“巽在五行中属木,正是松柏丛生的地方。而巽位处东南方向,根据现在太阳的方位,我们朝东南方一直走,便可脱困。”
白虎文顺着姜维的手指方向看去,那里苍松翠柏,青翠欲滴,彷佛一眼望不到尽头,可又感觉冥冥之中有一条道路在牵引着他。不疑有他,两人便根据姜维的判断朝东南方前进,果然没多久,就真的走出了这个迷宫。
出去的路上,白虎文由衷的对姜维说道:“伯约兄,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思维缜密,考虑周详,令我佩服。”如今他对姜维的钦佩之情溢于言表。
姜维笑道:“你还年轻,等你十年后,和我一般大,也会如此!”
白虎文倒是坦率真诚,也不谦虚,“那是必然。”
“只是……”
“伯约兄,只是什么?”
姜维调转马头,回身望向远处山峦,那里似有人影出没。
“这个阵法其实只是个雏形,线索提示都很明显,你我也是侥幸逃脱。若非身后高人放我们一马,只怕我俩要困死在阵中了。”
白虎文问道:“若是如此,身后的高人是谁?”
……
与此同时,在卑水城旁的山崖上,站着一群人,将山下的情况一览无余。为首之人长身玉立,宽袍胜雪羽扇白。
参军杨仪在他身旁小声说道:“丞相,那两个年轻人走出了您设的阵法。”
诸葛亮微微颔首,眼神中透出欣赏。
这时官吏通报:“丞相,越巂郡长史马孟求见。”
“请他上来。”
……
马孟几天前风尘仆仆从永昌赶来,衣服上还沾着未干的露水,他恭敬汇报道:“越巂马孟拜见丞相。下官近日新得到一封密函,上面均是几十年前在郑玄大师的号召下,各高官士族私底下结成的一个隐秘组织的名单。可以确定的是,名字出现在上面的人,彼此之间的交往都非常密切。”
诸葛亮上前扶起马孟,微笑说道:“郑玄大师是汉代经学的集大成者,他的事离现在已有些时间了。”
马孟将密信递上,“确实如此,先师早已驾鹤西去,名单上的很多人都已作古。可是,下官在名单上还发现了两个人的名字,这二人和我朝可是密切相关。故特来禀告丞相。”
诸葛亮看了会密信,神色如常,“好,此事我自会斟酌。对了,听说几天前有两个年轻人离开永昌,你可知他二人来历?”
马孟如实陈述道:“确有其事,这两个年轻人稍矮的一个叫白虎文,来自凉州胡族,年仅十四,天生神力。而另一个高一点的,叫姜维,字伯约,天水人士,年二十三岁,他仅凭在越巂郡的几日见闻就推断出南蛮内讧的始末,令下官佩服。”
诸葛亮又重复了一遍:“天水姜伯约……”
“正是,此人青年才俊,在永昌城时,下官也曾多次劝他留下为我军效力,但都被他婉拒了。”
“少年志在千里,又怎可随风而起。”诸葛亮笑道:“你如此劝姜维,他必不会留。”
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
自从与白虎文在凉州分别以后,姜维先回山上向仁木先生交付师命,可却不想等待他的仅一间空屋。桌上用茶杯压着一封信件,写着“伯约亲启”,泛黄和略有灰尘的粗糙信件显示主人已离去多日。姜维打开信件后,里面是仁木先生的字迹。上面写着他相信姜维定能不负嘱托,完成师傅所交付的任务。如今他已病入膏肓,即将云游天下,广施善事,让姜维不必挂念。自他收姜维为徒已过八载,姜维聪慧忠勤,日后必能大展宏图,报效社稷苍生,其间过程也许不会一马平川,但只要跟随内心的选择,此生便也无憾。
“心之所向,无悔无憾……”姜维默念出信中的最后一句话,对于师傅最后的嘱托,他已了然。仁木在信中并未提及王辛,想来师傅对他们在南中的波折也是已有耳闻。
姜维将屋子里里外外重新打扫了一遍,最后对着竹屋磕头拜别,转身下山,告别了曾朝夕相处八年的学习之地。
远处的云雾轻拂过黛山,橘黄的日落点缀其间,有风经过,停在枯黄草木间,驻足倾听精灵摇曳的细语呢喃。屋檐下的鸟儿,浅浅放歌来回张望,呼唤着家人的归来。
姜维停步驻足,看到村里熟悉简陋的木制建筑,邻里间炊烟袅袅,有妇人在河边浣纱,孩童们嬉笑玩闹。这些记忆中美好的事物一瞬间通通向姜维的脑海中涌来,他不禁鼻尖有点发酸,脚步向前匆匆移动。
姜维叩响木门,随即一个明艳美丽的少女进入眼帘,见到姜维后,少女调皮热情的笑容逐渐凝固,两人对视良久,却恍如隔世。
姜维率先反应过来,轻笑道:“多年不见,吾妹已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了。”
姜若柠惊呼一声,不顾姜维转头就朝屋里奔去,“阿娘,阿娘,你倒是出来看看啊!兄长他回来啦!”
少女音调高亢清脆,惊起院中一阵鸡飞狗跳。很快,姜若柠便拉着母亲柴氏出来。十年未见,母亲也已老去,额头上多了被岁月用刻刀雕琢出的痕迹,眼睛也不再明亮,双手经过长期劳作已然干燥松弛。
“伯约,我的儿……”
“阿娘……”姜维握住柴氏的双手,声线早已颤抖,眼眶湿润。
柴氏摸上姜维的脸颊,轻轻说道:“回来了,伯约,回来就好。我的好孩子……”
“阿娘,孩儿回来了,你怎么还哭了?”
柴氏用衣袖擦干滴落的泪水,释怀一笑,“阿娘是太高兴了……”
母子二人事隔经年,重逢相拥,此情此景,感人至深,催人泪下。一旁的姜若柠也跟着嚎啕大哭,她一边哭一边用手轻轻锤着姜维,埋怨道:“兄长,你叫阿娘别哭了,再哭,我也忍不住了,呜呜呜……”
那一刻,时间彷佛静止,空气中弥漫着久别重逢后的喜悦,还有深深的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