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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和家人团聚后,姜维便包揽下了家中全部农务,比起之前的辗转奔波,如今倒也乐得清闲,颇有种采菊东南下,悠然见南山的意境。
姜若柠如今也即将年满十六,总吵嚷着要和哥哥一起务农。姜维爱惜自己的妹妹,态度坚决,不让她做重活。姜若柠性格天真顽皮,成天围着姜维转,闲着无聊就在一旁闹腾。
姜维对于妹妹的捣乱也是束手无策,他杵着锄头,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摆出严厉的神色,正色道:“姜若柠,你要有点淑女的模样,可不许再这样天天顽皮了。”
奈何姜若柠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少女一脸天真无畏,撅着个小嘴,满脸委屈:“哥哥你这才回家几天就开始端着架子训人了,那长此以往可要如何是好?不行,我要告诉阿娘去!”
“我觉得这世道对女子实在太过苛刻,老是说什么端庄啦,淑女啦,不就是怕我以后嫁不出嘛?”
“你……”姜维气结,可又无法反驳。
姜若柠无视姜维,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古灵精怪的问道:“哥哥,与其担心我,还不如多想想你自己。话说,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没找个嫂子来让阿娘高兴高兴啊?”
姜维闻言默然,他此时心中想到的是柳浅棠。当初从在永昌郡分别时,他不是没想过带着柳浅棠一起离开,可柳浅棠跟随他又能去哪呢,他自己都前途未卜,难道和他一起回天水种地务农?马孟官居边郡长史,又是柳浅棠的伯父,和马孟在一起好歹还多一些依靠。
见兄长一言不发,似是伤感,姜若柠转动眼珠,连忙岔开话题:“哎呀,我差点忘了!听说今天是村东头陈大哥媳妇的临盆之日,大伙都赶着去凑热闹呢!哥哥你刚来村里没几天,快和我一起去看看,也认识认识村里的父老乡亲啊!”
说完姜若柠小脚一抬,踢走了姜维手上的锄头,不由分说拉着姜维就往东边跑。姜维无奈摇头,但也急急跟上。
两人气喘吁吁赶到时,陈大哥家外面早已围满了人,大家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屋里传来产婆催促的声音,一个男子在门前来回踱步,内心焦急万分。
这时一个中年女子走到陈大哥面前,安慰道:“陈大哥,你莫急,我这个月天天去庙里求神,就为保佑嫂子这次生个女娃出来,神明一定应允。”
陈大哥闻言感激的朝那名女子点点头。
此时一阵婴儿的啼哭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伙纷纷上前,产婆抱着个孩子出来,对众人说出结果:“是个男娃。”
围观众人听后传来一阵骚动,有的人长吁短叹,更有几人直接纷纷摇头。一个村长模样的人上前拍拍男人的后背,安慰道:“老陈,别灰心,还有机会。”
姜维终于忍不住疑问,上前问道:“前辈,晚辈有一事不解,生的是男孩,本该高兴,这有何不妥?”
村长摇头叹气:“生的是个男孩,以后的出路就是务农从军,若是不丢性命,能靠本事当个屯长之类的小官,也是少之又少。可若是女孩,可随其资质,教以艺业,以备士大夫采拾娱侍。”
姜维不甘追问道:“可现在士大夫到底是少数,就算要侍女乐师也没那么多需求。况且男孩不仅能从军,也能考取功名。”
村长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姜维,缓缓道:“你年纪小,不知道这些我不怪你。自灵帝以来,国朝士大夫蓄妾成风,繁华都城中各种风花雪月场所‘屡禁不止’,像张郃将军那样只有一个妻子的,在我大魏已是凤毛麟角。若是女孩资质不好,做不了妾室或是乐师,还可以退而求其次做达官贵人家的针线人、拆洗人、剧杂人、厨娘、浣洗人……等级不一。可即便如此,也比寻常百姓过得好一百倍了。”
“至于你刚刚说的男孩考取功名,你是不知道我大魏的九品中正制吗?莫说平头老百姓,哪怕你是落魄贵族,寒门出身,都难以维生!”
一阵寒风扫过,村长说完这些就走了。留下姜维呐呐张口,却是无言已对,也许从那一刻起,他开始有些理解邓范在鄱阳泛舟时所说的那些话了。
兄妹二人在外面磨磨蹭蹭半天才回到家,姜若柠见兄长一路上都兴致缺缺,便在后面乖乖跟着。两人进了家里,看到家中坐着两个小吏,却见母亲柴氏眉眼间尽显欢喜。
那两人见姜维回来,便交给姜维一卷竹简,并说道:“姜维,你本布衣,然朝廷念你父姜冏战死沙场,于国有功,特任命你为天水郡计掾,管理本郡户部事宜。天恩浩荡,另加封你为天水中郎将,可参议本郡军机要事。”
姜维接过任书,叩首谢恩。
“时不我待,还请中郎将急速赴任,下官另有要事,先行离开。”说完,两个小吏朝姜维一辑,便急匆匆走了。
姜若柠从柴氏身后探出头来,眨巴着大眼睛,“这才回家没几天,哥哥你就要走啊?”
“若儿,别瞎说。”柴氏轻轻拍了姜若柠的手,略显责备,“伯约这是要赴任为朝廷效力。况且就在天水,我们娘俩可以常去探望。”
……
旧雪未及消,新雪又拥户。阶前冻银床,檐头冰钟乳。清日无光辉,烈风正号怒。人口各有舌,言语不能吐。
转眼已到建兴五年大寒,很快又是年关将近。下人们在太守马遵的指挥下将府邸修整一番,早早贴上了窗花,官衙中也有了些过年的喜气。
此时姜维踏着风雪进入府邸,青丝上纷纷扬扬点缀着白雪,眼睫绀青,眉骨深邃,少年意气尽显。
“太守,我郡为何会有如此政策?夫妻中丈夫被送去充军屯田,妻子就立马被强制再嫁,城中百姓都为此叫苦不迭。我身为郡中计掾,怎可对此坐视不管?”姜维义正言辞的说道。
太守马遵叹了口气,亦是无能为力,“伯约,我知道你心系百姓。但这几年征战频繁,人口锐减。我大魏为了提高人口生育,莫可奈何,才出此下策。你看,这夫妻中丈夫去当兵了,那妻子空着独守空房岂不是浪费嘛?”
姜维震惊,“可也不应该强行拆散夫妻双方啊?”
马遵敛起眉,愠声道:“什么叫拆散?这明明就是合理分配!再说了,这是朝廷下达给各州郡的命令,完不成我可是要被问罪的。我的参军,你倒是在这大义凛然,为民请愿来了,可有想过我这太守的处境?”
“这是朝廷下达的政策,你跟政策过不去,就是跟你自己过不去。看你平日做事公正勤勉,今日之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你回去好好反思一下吧!”
马遵甩甩衣袖正欲离开,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急忙折回来,“伯约,过两日钟繇太傅的两位公子要来视察天水郡,又恰逢年关,你可得好好准备一下啊,别让乱民在贵人眼皮底下生出事端。”
姜维问道:“是钟毓和钟会二位公子吗?”
马遵点头道:“是啊,这二位可是洛阳响当当的名门望族,若是得此提携,平步青云都是小的。”
到了除夕那天,和太守一起安顿好钟家二位公子,大家就要忙着过年了。姜维因在官府中任职,要留守岗位,不过母亲柴氏和妹妹姜若柠一早就到了府邸,准备着今晚的团圆饭。柴氏大展身手,用之前姜维备好的食材,烧了一桌子丰富美味的菜肴。正当大家热热闹闹吃着年夜饭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闯了进来,姜维定睛一看,这不是钟会吗?
钟会比之前长了些身量,但还是奶呼呼的,煞是可爱,一身锦衣显示着他的身份不凡。因在外奔走,他的小脸已被寒风刮的有些红肿。
姜维急忙上前探了探钟会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才松了口气。他轻声问道:“小公子怎么跑这儿来了,你兄长呢?”
钟会一脸委屈,低头闷声说:“兄长和其他人早就喝醉了,我趁他们不注意就溜了出来。”
姜维一时哑然,他顿了顿,“公子,我还是给你送回散骑侍郎身旁吧,他找不到你肯定心急。”
小奶娃抗拒推搪着,一脸不情愿:“我不要,我要和姜哥哥一起过年。兄长早醉的不省人事了,他才不急呢!”
要说谁最能拿捏姜维,恐怕就属这个钟会了,别看小孩年纪轻轻,却经常能让姜维头大。
看着兄长对这粉雕玉琢的小娃手足无措的样子,一旁的姜若柠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道:“是啊,哥哥,外面风刮的那么大,你怎么忍心让这么小的孩子再吹一遍呢?不如就让他和我们一起过年吧,我看他肯定愿意。”
姜维回头狠狠瞪了姜若柠一眼,钟会听后则是高兴的手舞足蹈,在柴氏的招呼下和大家一起吃团圆饭。
见屋外漆黑一片,估摸着时辰,姜若柠又对兄长发难:“哥哥,马上就到子时了,你看钟家小公子这么给我们面子,和我们一起过年,兄长你是不是应该准备点礼物给他?”
姜维揉着额角,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这天下能这般明目张胆戏弄姜维的,也就他自己的亲妹妹了。肯定是这丫头记恨自己前几天说她像个男孩一样,没有一点温良恭俭的样子,在这儿伺机报复呢。
“伯约,若儿说的没错。小公子来和我一起过年,是我们姜家的福气。”柴氏在一旁朝姜维说道。
就这样姜维在母亲和妹妹审视的目光下,以及钟会期待的星星眼中,硬着头皮从卧房中翻出一柄木制小宝剑送给钟会。乐得小公子将木剑紧紧握在手中,围着姜维转圈圈。等过完今夜,钟会就比前年又长两岁,倒是比之前在山上活泼许多。
“姜哥哥,我想和你一起守岁。”吃完年夜饭,钟会小手拽着姜维的衣摆不肯松开,眼巴巴的望着姜维。
姜维:“!!!”
此时姜维无比汗颜,心想让我和你一起守岁,你觉得这样真的合适么……
柴氏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倒是姜若柠仿佛看穿了兄长心中的想法,她忙拉着柴氏往侧房走去,边走边劝母亲:“阿娘,你不是说过吗?钟家小公子是贵人,他来这里是我们姜家的福气,这贵人的要求怎么能不答应呢?兄长自幼聪慧,这难得的机会一定要他把握住,所以我看今夜只好我勉为其难在侧房一人陪伴阿娘了。”说罢还不忘回头拼命朝钟会使眼色。
柴氏觉得姜若柠言之有理,便吩咐姜维陪着钟会好好守岁,然后就和姜若柠一起回屋歇息去了。
姜维心中大无语:不是,你们就这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