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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夜幕把江水染成黑色，月光将旁边的云层照得透亮，军帐内灯火忽明忽灭。一个玄衣青年束发轻裘，负手立于帐中，气如松柏，英俊挺拔。而在他身后，单膝跪着一个蒙面黑衣人，但此人身形娇小，似是女子。

    一阵女声传来，不带有任何感情，“回禀将军，已查明武都郡胡族中确有一个叫白虎文的人，不过此人只是个支部头目，并非首领，号召力有限。”

    姜维微微抬头望向帐顶，吩咐那人：“你去将那白虎文约出来，我先单独见见他。”

    “这……若是要避开胡族耳目，恐怕有点难度。”女子有些推搪。

    姜维转身，勾唇轻笑，“可别谦虚，自南中一别，我就相信你的能力了。”

    在他面前单膝跪地姿态谦逊的蒙面人，正是姜维三年前在去往越巂郡途中遇到的那个客栈老板娘。当初姜维就在纳闷，南中连年叛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能在蛮夷之地安身立命，还独自开了一家客栈。更令人惊奇的是，她不仅对当年叟王高定叛乱原因始末了如指掌，还能条理清晰娓娓道来，这并非一个寻常百姓所能拥有的能力。后来姜维和白虎文按照她的提示，两人从永昌郡途径卑水返回凉州，却正巧在卑水闯入了诸葛亮所设的奇门八阵，那一刻姜维更是印证了心中的猜想。果然，这名女子是个军方间谍，专门负责乔装成百姓商旅打探敌军虚实，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陈金婴。如今风水轮流转，昔日陈金婴所试探的任务对象，摇身一变成了她的顶头上司。

    陈金婴撇撇嘴，没好气的说：“好吧，我再去想想办法，那把这人约到哪儿啊？”

    “就请到你在武都所开设的客栈中。”

    “那可不行，如果把人请到那里，我这个情报点就会暴露的。”

    姜维转身拿起了案上一个摆件，随意把玩，“无妨，你只需将人带到即可。在武都郡的据点已无任何价值，你执行完这个任务后立马赶去兴势县，那里有一条曲谷，你在那里散布耳目，若发现有魏军动向，即刻飞鸽传书于我。”

    陈金婴机灵地盘算着，“一下子给我这么多任务，这可得加钱。”

    姜维笑意更浓，丢给她一块金锭，“那是自然。”

    院内柳树轻摇着碧绿的裙摆，与微风共舞，暑气争先恐后的从缝隙间穿梭进来。青藤缠绕的木门，半掩着一段幽凉的旧梦，木梁古韵悠长，承载着岁月的低语，店内客人们或倚或坐，空气中弥漫着茶香和汗味交织的烟火气息。

    白虎文见身披斗篷的姜维进入包厢后，面色才稍微缓和，打趣道：“我说是谁搞得这么神神秘秘，原来是伯约兄。可叫我好等啊。”

    姜维摘下斗篷，面色平和，“自凉州一别，各奔东西，不想还能再次相见。此番我来是有一事相求。”

    少年身着胡族衣服，耳边银饰随着身体轻轻晃动，闪烁着细碎银白的光泽，“往事不堪回首，之前在南中，承蒙伯约多次舍身相助，使我得以逃脱困境。如今兄台有事相求，我白虎文又岂是不知恩图报之人。伯约请但说无妨，我必倾力相助。”

    姜维直接开门见山：“白虎文，此番我汉军已攻破阴平，武都二郡，可北边异族依然躁动不安，亟需安抚收复，我便是为此事而来。”

    白虎文了然，“原来伯约已入行伍，难怪气质不凡。不过，你若要不动兵戈使异族心服口服，大汉朝廷可有什么安抚政策？”

    姜维早有准备，郑重其事说道：“我大汉丞相体恤民意，只要你们异族和我军彼此约定不再叛乱，首先朝廷将对你们一视同仁，不把你们视作异类看待；其次赋税对比曹魏会相应减少，发展生产，风化肃然，没有横征暴敛，欺男霸女的现象；最后我们会给你们的首领分配官职，因地制宜，夷人治夷。”

    白虎文思索一会，认可道：“听上去是很诱人，可是这些都是虚的，没办法立即兑现。族中估计还有些首领会待价而沽。毕竟你说的这些，曹魏来招安时也曾说过。”

    姜维想起了诸葛亮说的话，冷然道：“如果我再加一条，只要你们愿意归顺，你们的族人可以南下迁入平原，朝廷会给你们分配土地，让你们有地种，允许你们和汉人通婚。”

    “如此一来，很难不让人心动啊。听得都让我想回凉州找我表哥治无戴，让他一起来归顺了。”白虎文补了一句：“不过伯约，看在你我有交情的份上，我也就不瞒你了。胡族为何反复反叛，并且屡禁不止，导致复而降魏或复而降汉，根本原因在于对朝廷的不信任。你们□□的政策，归顺时说的好好的，等过了几年，就变本加厉甚至强取豪夺，一改昔日面孔。这样的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还有一些部族首领，为了获得更多的权力，不惜和敌国勾结，蒙骗族人一起反叛，四年前的南中不就是这样的么？”

    姜维手指点了点木案，平静说道：“感谢白虎兄弟直言相告，你说到点子上了。现在的关键是在于若要长治久安，不仅要擒贼先擒王，使各部首领的利益合理分配，还要使下面的百姓真正能相信朝廷。”

    白虎文问道：“既然伯约已知病症所在，可有破局良策？”

    “你先帮我召集胡族羌族的所有首领头目，我以炎汉奉义将军，当阳亭侯的身份和他们见面，重申我之前的观点。”姜维面容沉静。

    白虎文拍拍胸脯，“这简单，包在兄弟身上。”

    姜维继续说：“那这第二件事，就有点难度了。你俯身过来……”

    白虎文听后一脸吃惊：“姜伯约啊，姜伯约，想不到你居然会行此等装神弄鬼之事。”

    姜维促狭一笑：“少废话，你就说做不做吧？”

    白虎文叹了口气：“我白虎文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有言在先，这事就想办法完成吧！”

    白云飘过蔚蓝天，毡房若影袅炊烟。雄鹰展翅天涯路，马驰无际草原间。

    建兴七年夏，六月初五，是胡族和羌族一年一度的马神祭祀典礼，两个民族虽并不完全相同，可他们有个共同点，都信仰马神。在他们的观念中，马在牲口中贡献最大，能为人们提供骑乘，运输，征战的作用。而马神更是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存在，被异族老百姓奉为神明。

    每一年的马神祭祀典礼上，四面八方的异族百姓都将蜂拥而至，而他们不辞辛劳跋山涉水而来，只为一睹祭典上被选中的“马神”传承者。在祭祀过程中，由多名德高望重的长老挑选几匹精心饲养的千里马，而后这几匹马将带领群马演绎万马奔腾的表演，而当中跑到群马首端，带领所有马奔腾的那一匹，就是被选中的“万马之王”，也就是今年的“马神”。之后百姓会将此马供奉起来，当作神明瞻仰。

    今年的祭祀典礼异常热闹，众星云集，被各族长老挑选出的千里马都已在赛道准备好，它们雄姿英发，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不一会，比赛开始。马群如洪流般汹涌而来，蹄声如雷，扬起一片尘土，如狂风卷过草原，气势磅礴，震撼人心。

    很快，一匹白色的骏马脱颖而出，直直冲到最前面，它像一个领导者，更像一个天生的英雄。它一马当先，英姿飒爽，屈而不饶，浑身上下都闪烁着璀璨史诗般的光辉，燃烧至极。

    “看，是北风，它冲到了最前面！”围观的百姓不禁欢呼起来。

    万马奔腾如诗如画，雄壮气势无与伦比。随着百姓的一阵喝彩，北风带领群马穿过终点，成功摘得了今年的“万马之王”的称号。

    可北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它跑到了一个戎装少年旁，四周人群自觉默默退开。少年眉目深邃，丰神俊朗，浑身上下散发出威风凛凛的将略之气。北风在少年将军面前停下，竟弯曲前腿半跪下来，慢慢低下了雪白的头颅。围观人群一阵唏嘘，并伴有窃窃私语。

    姜维对耳边的闲言碎语不予理会，镇定自若的跨上马背，北风随即起身，策马扬鞭，向草原奔去。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少年应有鸿鹄志，当骑骏马踏平川。

    目光追逐着白马长枪，鲜衣怒马的姜维，百姓一片欢腾。他们的“马神”，选择了天命之子，这是神明的预兆，是天命所归。

    此时躲在远处的白虎文问身旁的汉军士兵：“喂，我说，你们将军就这么爱装吗？”

    士兵：“？”

    白虎文：“这都骑了几圈了，差不多得了，怎么还不下来？”

    士兵：“……”

    姜维翻身下马，大步走到祭祀台上，长老双手颤颤巍巍将象征着神明祝福的铁冠戴到姜维头上。年仅二十八岁的少年将军眼若寒星，振臂一呼，万民俯仰。

    姜维抬手对着异族百姓高声道：“承蒙大汉天子仁厚，丞相英明，我姜维奉命为百姓带来福音。只要你们愿意归顺大汉，就可以有地种，有饭吃，还能将少交的赋税存起来花。上孝高堂，下养子女，无灾无忧，和睦安康！”

    站在前端为首的部族首领们皆上前行礼，齐声道：“顺应天恩，我等愿归顺大汉，永不复反！”

    底下百姓也都虔诚跪下，表达归顺之情。

    花开花落又一年，夏夜妩媚，水风飒飒不安，难得无所事事的闲日，恍惚间有种不真实感。姜维登高远眺，山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青年垂下眼眸，压抑不住内心的思念。现在雨水泛滥，不知远在冀县的母亲身体是否还好，此去一别，莫问归期，母亲是否会怪他？还有丞相，一年未见，魏军重整旗鼓吹响反攻号角，丞相凭一己之力斡旋，内外兼治，独木难支……

    想到诸葛亮，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挥斥千古风流。披肝沥胆数十载，只为报先帝三顾之恩。先帝究竟是一个有何等魅力的人，竟能让轩轩如清月的丞相执着至此。姜维没有见过刘备，但此时他也恨自己生得太晚，未能一睹刘备的风采，想来必是英明神武，仁义无双。姜维心痛于丞相的劳累，又愤恨自己的爱莫能助，心中泛出一阵酸涩。

    正在惆怅间，一只信鸽飞来，姜维娴熟的打开信纸，里面是陈金婴的消息。写着兴势曲谷有魏军行踪，为首将领是夏侯霸。

    夜风吹散额前的黑发，姜维攥紧信纸，吩咐手下整兵备马。

    崖高山远，蹄声清脆，一匹矫健的白色骏马踏山而来。马背上的少年将军，面露肃杀之气，单手执炬，千里下翠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