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众人散去后，姜维才走出县衙，此时已是夜幕降临，玉兔高悬了。张嶷正站在马车旁，看样子是等了许久了。见姜维一脸春风得意，张嶷笑得开朗：“姜将军谋略周详，防患于未然，不战而屈人之兵，属下着实佩服。依我看，这理县是不会再反叛了。如此一来，也算是了却一桩心头大事。”

    姜维摆摆手，但嘴角也是藏不住的笑意，“丞相有言：‘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治理南中，并非只追求严刑峻法，有是执法太过严厉反而失了民心。收复了理县，南中也更加稳固，大汉百姓才能丰衣足食，安家乐业。”

    张嶷点头认同，“嗯，现在只剩下茂县了。”

    姜维转头看向张嶷，“你对南中熟悉，这茂县有什么特点？”

    “依属下观察，理县讲理，茂县尚武。”张嶷神情认真。

    “尚武？”姜维又重新念了一遍，反复咀嚼。

    这时张嶷像想到什么事情一样，忙和姜维说：“今早小姐回来后情绪就一直不太好，将军今日事务繁多，现在刚刚得空，要不要回去看看?”

    一想到自己的妹妹姜维就有些无奈，他临走前又叮嘱了张嶷几句，便踏上马车匆匆离开了。

    明月高悬，清风穿堂，屋内烛火摇曳。一个侍女端着一盘菜进来，姜若柠没好气的说：“我不想吃，都撤了吧。”

    侍女像是被吓到，急忙跪下：“小姐，你已经一天一夜都没吃东西了。这些菜奴婢已经热过好几道了，小姐还是吃点吧，不然将军回来后看到也会担心的。”

    她不这么说还好，一说姜若柠直接冷哼一声：“他还会管我怎么想？叫你撤就撤！”

    “你不想吃就别吃，在这为难一个下人做什么？”一道清扬冷冽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姜维已换上锦袍，斫冰析雪，吴带当风，整个人俊逸非凡。

    姜若柠见姜维回来，掩饰不住焦急，起身问道：“哥，白虎文怎么样了?”

    “今早已让医师为他看了，没什么大碍，静养几日就好。”姜维挥手示意侍女退下，语气忍不住放缓，“若柠，这是在南中，不比成都的将军府，有什么可以好好说，不要胡闹。”

    “我胡闹？是不吃饭就算胡闹吗，还是不按你的要求嫁给那个胡济？你尊重过我的意愿吗?还有那个叛贼，之前白虎文差点命丧他手，你却敷衍了事，不予重罚。那个村长，还有理县县令都有猫腻，几人串通一气，官官相护，这些真该管的你却置若罔闻。”姜若柠此时彷佛一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姜维直视着自己妹妹的眼睛，不放过她的每一个神态，一字一顿说道：“若柠，兄长也是为你考虑。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朝很多你这般大的女子都已经有孩子了。胡济将军是丞相器重之人，你嫁过去就是正妻，你是我妹妹，他定会好好待你。”

    随后又想补充，可终究还是不愿解释太多，“现在刚刚收复汶山郡，民心不稳，并非大破大立之时，要从长计议。”

    对此姜若柠不屑一顾，冷哼道：“你怎么制衡下面的人我不管，可我就是不嫁给胡济，你要如何？”

    “那你有心仪之人吗？”

    闻言姜若柠脸色微红，却摇头否认，“额，还没有。那个……”

    还没等她支支吾吾说完，姜维就打断，“既是没有心仪之人，为何不嫁？那白虎文我接触过，毫无根基，你跟着他只会过苦日子。”

    不知哪句话又点燃了姜若柠，她有些气急败坏，口不择言道：“非要有心上人才可以不听你安排吗？在外人看来，你是我兄长，这样安排是为我考虑周全。可谁又知道，你不过是把我当作政治筹码，借此拉拢荆州派的胡济，好为你在朝中笼络人心。你不让我嫁白虎文的理由也很简单，他是胡族，我若嫁他，成都就会有官员说你平定羌胡叛乱不是靠你自己的能力，而是靠出嫁亲妹才换来的，这对你名誉受损。”

    “哥，我就想不明白了，你现在未满三十就已身居高位，又得丞相提拔，能觐见陛下的朝臣中就属你最年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为什么要牺牲我的幸福来成全别人？”最后几句话姜若柠几乎是声嘶力竭喊出来的，只见她怒视着姜维，毫不退让。

    半晌，姜维怒极反笑，脸上的表情反而松弛下来，眼底却冷得像是淬了冰，兀自低头轻笑一声，“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吗?”青年将目光转向窗外，寒风萧萧，落叶簌簌。

    “你若真不想嫁胡济，那兄长就退了这门亲事。你今天情绪不好，其他的我就不多说了。”说完拂袖离去。

    秋风轻吟，带着丝丝凉意，穿过林间小道，卷起片片落叶，如同时间的舞者，在空中翩翩起舞。远处山峦起伏，云雾缭绕，像一首无言的诗，一幅动人的画。

    山林间，枫叶如火般灼灼燃烧，层林尽染，绚烂多彩，如同天边多彩的云霞落入凡间，将山川装扮得分外妖娆。

    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

    茂县的山林深处，姜维率领一小队士兵前来谈判。正如张嶷所言，茂县崇尚武力，各村落之间的乡长便是各族推举出来的勇猛武士，他们肆意侵占茂县管辖领土，不服县令管教，民风鲁莽粗犷。

    既然尚武，姜维便与各族约定，先以武力竞赛取胜，再约法三章。今日双方竞赛射箭，乡长是个高大魁梧的壮汉，他性情直爽，承诺以营寨为原点，汉军的羽箭射出多远，他就带领族人退到箭所至之处。

    正值日落时分，黄昏落幕时的温暖色调总是让人舒坦，阳光透过稀疏云层，洒在姜维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而温暖的光辉。青年极目远眺，屏住呼吸，挽弓拉弦，“嗖”的一声，羽箭以肉眼难以捕捉到的速度飞驰而出。

    凤翎鸾羽，箭没星辰。

    一箭而出，周围众人皆被姜维精湛的射箭功底所折服，那位乡长嘿嘿一笑，调侃道此箭一出，他们族人只怕要退避三舍了。

    众人朝姜维射箭的方向找寻箭支，奈何茂县本就地处深山，周围的林木杂草长势旺盛，加上深秋落叶纷飞，小小一支羽箭让大家找了许久都没找到。

    村民回来汇报情况时，姜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消失不见，他告诉乡长，不妨让下属往那个方向的更远处再多找找。

    又过了一会，村民兴奋的跑来回复，说终于找到羽箭了，真是想不到，姜将军的箭竟能射出百米开外。一旁的乡长听到后，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敬佩，他毫不避讳的赞许姜维，称从未见到过如此厉害的神射手。随即爽快的履行约定，命令族人后撤至羽箭所划之处。

    这样一来，凭借自身非凡的智慧和胆略，姜维依次降服了汶山郡的理县和茂县，汶山郡再次重回朝廷掌控。

    告别了茂县的那位乡长，姜维独自一人踱步到刚刚被村民找到羽箭的地方。环顾四周无人，他云淡风轻的找了个平坦的地方站住，似乎只是在眺望远方大好河山。

    四下寂静得只听得到飒沓风声，突然姜维冷不丁来一句：“出来吧，不必遮遮掩掩，我正好有事要同你说。”

    不出所料，过了一会，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身着异族服饰的少年从里面晃晃悠悠站了出来。

    白虎文从草丛钻出来时，正好对上姜维清逸深邃的俊颜，以及他晦暗沉黑的眼眸。白虎文悻悻然小步走到姜维面前，尴尬的打着招呼：“姜将军，好久不见啊。”

    “嗯，你的伤好了?”

    “我在医馆休养了几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姜维点了点头，继续看向远方。青年深沉的眼眸中有盈盈波动的阳光，闪烁摇荡。“听若柠说，你要回西凉投奔族中的表哥？”

    白虎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啊，现在西凉胡族和羌族深受压迫曹魏压迫，我自小浪迹天涯，却不忍见族中百姓受辱。此时表哥治无戴传书给我，族中正是用人之际，我又岂有坐视不管之理？”

    自从得知自己的妹妹喜欢白虎文，姜维每次与他相见总是忍不住多次审视，生怕姜若柠遇人不淑。如今听到白虎文的一番言辞，姜维眼中透出少有的欣赏。

    “姜若柠，她心悦你，你知道的。”姜维长身负手而立，不紧不慢的说着，“我并非不同意，只是很多事情我不愿仓促决定，特别是那些没有经过考证的事。她与你相处时间不算长，你们彼此谈不上有多了解，我是她亲哥哥，为妹妹余生的幸福着想，怕她所托非人，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很是慎重，希望你能理解。”

    “你若是真的想给她一个稳定美满的未来，就先去西凉，做你没做完的事业，也多磨砺自己，待到功成名就之日，她自会出现。”随后终于姜维转头看向白虎文，神色认真，“今夜你同她好好谈谈吧，自古难得双全法，情深历久心间月，又岂在朝朝暮暮？”

    夕阳西下，余晖洒满大地，将山川，林木，溪流都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整个世界变得宁静而祥和。

    白虎文不是汉人，平时也不讲礼数。但此时他深思熟虑后，少年目光坚定，朝姜维缓缓一拜，仪态庄重，耳上的银饰随着他的动作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次日清晨，姜维一推开门，就见到姜若柠站在门口。少女神色憔悴，顶着浓浓的黑眼圈，看样子是昨晚一夜没睡。

    姜维不禁面露愠色，“若柠，你同兄长说，是那小子欺负你不成？”

    少女微微摇头，眼眶湿润，“昨晚白虎文同我说了许多，他要前往凉州，去为他的族人而战，我尊重他的意愿，我会等他。”

    “那，那你这是为何？”姜维有些慌乱。

    姜若柠从怀中掏出一块紫色的云英石，递给姜维，小声呢喃道：“若柠前几天出言不逊，惹得兄长伤心，故而心存愧疚。这块云英石是我在理县捡到的，甚是稀奇，本来想一见面就送给兄长，可是……”

    姜维接过紫云英，嘴角勾起浅浅的笑，不像骄阳热烈，也不似山泉清淡，暖暖的。“傻丫头，兄长怎会生你的气？”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