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34年春，诸葛亮经过三年劝农讲武的准备，再率数万大军出斜谷口，同时指派宗预出使东吴，希望孙权能同时攻魏。四月，汉军穿越斜谷直捣关中腹地，在渭水南岸的武功五丈原扎下营寨，与魏将司马懿在渭南地区形成针锋相对的态势。

    考虑到前几次北伐都因为运粮不济，导致功败垂成，于是诸葛亮在渭滨的居民之间屯田，生产粮食，与百姓秋毫无犯。军民之间相安无事，一切如常。

    同时孙权也响应汉军，亲率十万大军北上攻魏。

    耳边风声呼啸，姜维骑着“北风”率领军队极速前进，旁边山林景色飞快更迭。此行他奉令跨过渭水，要抢在魏军之前登上北原，和北山连兵，断绝长安通往陇西的道路。

    终日的奔波使姜维额头渗出汗珠，其他将士们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但他们依旧快马加鞭，不敢松懈，只盼魏军反应没那么及时，好让汉军捷足先登。

    汉军部队刚刚抵达北原，就看到已有披甲戴胄的魏军正在修建防御工事，为首将领是魏将夏侯霸。

    姜维正懊恼着还是来晚一步，但乍一看魏军人数也不多，士卒们看到汉军杀来防不胜防，汉军虽然远道疲敝，粗略估计双方实力不相上下，兴许或可一战。

    这边姜维正在估算着如何取胜，那边夏侯霸洪亮的声音传来：“好你个姜伯约，真是冤家路窄啊！你年纪轻轻就这般赶着来送死吗？”

    “大丈夫当战死于沙场，马革裹尸而还。”面对年纪已是四旬的夏侯霸，姜维亦毫不退让，“只是能取我性命的人只怕现在还没入仕呢，还轮不到你夏侯霸。”

    “小贼真是不知深浅，看招！”夏侯霸咬牙切齿，挥刀砍来。

    姜维上前轻松接过他的一招，讥笑道：“仲权兄，上次维赠与你的伤疤好得差不多了吧？不如今日我再送你一道？”

    见嘴上说不过，夏侯霸大喝一声，更猛烈的进攻袭来，姜维巧妙地战术性后退几步，避开攻势。

    夏侯霸的父亲夏侯渊曾在定军山与黄忠交战时被斩杀，从那以后他就立志要为其父报仇。现在魏明帝曹叡重用曹爽，而曹爽又器重夏侯霸，让他身兼要职。如今姜维不过阵前数语相激，夏侯霸就已是气不打一处来，可见此人虽生猛无畏，对待士卒宽简和善，颇有将才，但性格底色却是彪悍刚烈，容易冲动。姜维轻挑薄眉，要不是曹爽器重，他这样的性格在曹魏可不一定人人都待见。

    正这么想着，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为首之人高呼到：“夏侯将军勿忧，郭淮受司马大将军之名，特来接应！”

    闻言姜维面色阴沉，他没想到司马懿为以防万一，派郭淮前来增援。若刚刚两军还是旗鼓相当，现在已是敌军势大。

    谁知夏侯霸直接横刀拦住了郭淮，看向姜维，不服气道：“我与这姜维有切齿之恨，正欲与他一决雌雄！郭将军不必插手，只需作壁上观，看我如何擒下此人。”

    姜维汗颜：大哥，不至于。攻城略地互有胜负很正常，这怎么就变成切齿之恨了？夸张了，夸张了……

    见郭淮似乎是同意了没再往前，姜维暗想若是阵前击败夏侯霸，郭淮必然来救，魏军军心不稳，趁此奇袭，还有几分胜算。便策马拔剑，与夏侯霸缠斗起来。

    两人打了十来个回合，一时刀光剑影，兵刃峥鸣，两边士兵有不少都看得入迷。正酣斗到精彩处，一支冷箭袭来，正中姜维左肩。

    姜维猝不及防，眼前一阵血气翻腾，他强忍剧痛挥剑逼退夏侯霸，稳住气息，看向远处拉弓搭箭的郭淮怒骂道：“卑鄙，竟然暗箭伤人！”

    郭淮面无表情，冷冷回了句“兵不厌诈”，就要下令魏军进攻。倒是夏侯霸这边一脸神色复杂，看到部下个个冲锋向前，他突然叫停了进攻，对上郭淮不解的眼神，粗声解释道：“姜维向来诡计多端，蜀军此来，必有埋伏。郭将军不可中小儿奸计！”

    趁此空档，姜维仓促集合部队，往回撤去。

    天空繁星点点，四周雾气朦朦，姜维立在一条巨船上，不见水面也不见两岸。在远处茫茫看不到江面的地方，传来空灵之声，有一条异常巨大的鱼，身上光影闪烁，凭空在雾气中畅游。

    环顾四周，姜维确定自己身处巨船的后方甲板上，便穿过薄薄雾气，向前方走去。前方船头上立有一人，锦衣华服，英达卓尔。那人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微微侧首看向姜维。

    那人生的龙章凤姿，天日之表，仅一眼，万丈壮志豪情扑面而来。他眼尾上挑，笑道：“伯约，你来了？”

    姜维确信自己没见过这人，可看着又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正在疑惑着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但仍然不失礼节，行礼过后，问道：“叨扰先生，维不知此处是何地，先生可愿与我指路？”

    那人听后大笑不止，声音高朗洪亮，却不予回应。姜维耐心等了许久，可还是没等到回答，便四处打量找寻破解之法。

    谁知刚一转头，便瞧着一雪衣墨发的青年，仙姿玉貌，风华绝代，他步伐平稳，双手怀抱瑶琴，似是踏月而来。

    姜维一惊，张口叫道：“丞相，丞相！”

    年轻的诸葛亮朝姜维略略点头，便向前方锦袍男子长辑行礼：“主公，亮来迟矣。”

    姜维早已惊讶的手足无措，丞相称面前这个男子为主公，那他岂不就是……

    “姜将军，姜将军？”一声画外音传来，听上去有些焦急。

    姜维勉力睁开双眼，左肩疼痛不减，喉咙一片干涩，他接过递来的水喝了一口，看到很多人站在塌前，丞相也在一旁面露担忧。一个医官率先开口：“姜将军，自重伤后，你已经昏睡了整整三天。你的伤口极深，索性并无大碍，修养几个月就好了。”

    原来刚刚都是在梦中，姜维心中一时嗟叹不已。众人见姜维已经醒来，纷纷上前嘱咐关怀之语，之后就慢慢离开营帐去忙公务了。

    姜维突然叫住诸葛亮：“丞相！北原已被魏军捷足先登，维晚到一步，未能攻破，有负丞相之托。”

    诸葛亮回过头，并没有责怪他，反而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此次是我失察，非伯约之过。好在小败未动摇我北伐根基，伯约安心养病即可。”

    此次失利虽是小败，却让汉军失去了一个把握战场地利优势的大好机会。但诸葛亮从不忍心责备部下，他就像溶溶月色下的垂柳，温柔又包容着一切。

    见众人已走，姜维一把拉住医官，急切地问：“医官，维这几日神游天外，难辨梦境现实，不知在梦中可有说些什么？”

    医官脸色不太自然，在姜维极力要求下，才支支吾吾回道：“将军这几日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口中却一直唤着‘丞相’。”

    姜维：……

    医官急忙补充说：“丞相叮嘱过了，将军这几日在帐中好生休养，不可劳累。”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那日以后，姜维依丞相言卧于塌上休养了一段时间。可不久，就听说丞相积劳成疾，腹中绞痛痛难忍，晕倒在帐中。姜维心中焦急，不顾伤口尚未痊愈，急匆匆跑去诸葛亮地帐中毛遂自荐前去照顾左右。姜维照顾诸葛亮时无微不至，每天衣不解带，嘘寒问暖，生怕护理不周，他闲暇时还能抽出手替丞相分担些公务。虽有姜维的照顾，日日服药，可诸葛亮病情依旧不见好，这转眼就已入秋了。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尘。

    是夜诸葛亮正在帐内处理军务，姜维有些沮丧的汇报：“魏国辛毗持符节来到，看来贼军不会再出战了。”

    “我派人送去的女人衣服，发饰，司马懿都已收下，可见他心中容得下高山大川，不会被寻常事物所激。善战者不怒，善胜者不惧，他是做到了。”诸葛亮轻咳两声，神色平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乃司马懿安抚三军之法也，欲懈我军心。如果他要出战，还用得着远隔千里表奏魏主吗?司马懿明白我军千里来攻，不去攻伐魏国城池，只是激将引诱魏军进攻，是为和他正军对决，他自知正军难以胜我，便下定决心坚守不出了。”

    姜维忍不住埋怨道：“丞相，不仅如此，那东吴每次出兵都是草草了事，并非孙权不念同盟之宜，而是东吴内部地方豪族关系盘根错节。每逢吴主北上，士族们就不想让自己家族兵马有什么损失，所以表现都不积极。我们就不应该把希望寄托在孙吴身上。”

    诸葛亮出言提醒：“伯约忘了石亭之战了吗？此乃东吴内政，不可妄言。”

    这时有人送来餐食，姜维轻声道：“丞相，该用膳了。”

    “嗯，知道了。”诸葛亮点点头，可目光还停留在眼前的文书中。

    姜维心中泛出一抹苦味，笑得牵强，“丞相，你多次腹痛就是因为长时间不吃不喝。为炎汉社稷，为营中三军，你不能再这样了。”

    诸葛亮收起竹简，叹息承认道：“有时候忙起来就忘了日常食膳，久而久之就没什么胃口了。我并非不知劳累伤身，唯恐他人，不似我这般竭心尽力。”

    “丞相一身心系天下安危，亲理细事，汗流终日，恳请丞相早早安歇。”姜维心中充斥着难以察觉的涩然，挤出一个苦笑：“若是先帝在天之灵看到您这般作践自身，他会高兴吗？”

    诸葛亮睫毛颤抖得像是将坠的叶，良久，他稍稍点头，算是默认了姜维的话，将手中余下公务交给姜维处理，自己先服药睡下了。

    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歼军务劳。

    直到诸葛亮在榻上睡着后，呼吸渐渐平稳，姜维提着的心才放下。平日里诸葛亮不怒自威，清和肃穆，众人对他都敬畏而崇拜，如今身在病中，却脆弱的像一道月光，仅仅是这黑夜也能将他轻易吞噬，仿佛下一刻就不复存在。

    姜维收起眼中的依依不舍，便坐到案前借着幽暗的烛火继续处理公务。好在那些涉及机密和复杂的被诸葛亮和杨仪优先批阅完了，姜维处理的都是一些细碎的事情。

    接连看了十几卷竹简，姜维额角青筋直跳。这几卷竹简中，近半数都是参魏延将军蛮横无理，目无法度的，其中列举的桩桩件件罄竹难书。而长史杨仪先是说魏延有叛逆之心，而后更直接引用孙权的话，“魏延，牧竖小人也。虽尝有鸣吠之益于时务，然既己任之，势不得轻，若一朝无诸葛亮，必为祸乱矣”，在这个时间点上这样说，杨仪之心昭然若揭。

    这句话姜维也听说过，是费祎出使东吴时孙权对他说的，只是话没说全，当时孙权说的是杨仪魏延二人并列。杨仪在此引用，难道他是真的不知道原话吗？还是透露之人有意隐瞒。

    姜维知道魏延性格不好，在第一次北伐时就曾因为诸葛亮未采用他的子午谷奇谋而多有怨言，并常与人抱怨自己怀才不遇。但这等犯上之事诸葛亮并未放在心上，甚至因为魏延武烈骁勇，多次在处理争执时反而有些偏袒他。

    而面对同僚，魏延更是难以和他们友好相处，平日里别人皆忌惮而对其颇有忍让，只有杨仪自恃才高，二人经常争锋相对。有一次魏延和杨仪发生争执，诸葛亮对杨仪说，“魏延在战场上智勇双全，自他担任汉中太守时设定的汉中防线一直固若金汤，使敌人难以攻破且沿用至今，大汉正需要文长这样的人才，”那杨仪听后这才哑口无言，毕竟魏延的军事实力摆在那。

    魏延性情骄矜，可无论如何，他在大是大非上还是坚持自己的原则和忠于汉室。自从诸葛亮病情加重后，魏延时常面露担忧，多次劝谏丞相好生调养，足见其情可贵。

    只是若丞相病情仍不见好转，失去诸葛亮庇护的魏延，又将何去何从？

    姜维收了思绪，微微摇头，几人皆是自己的上司，他一个降将尚且根基不稳，哪来的能力去操心别人。现在姜维满心想的就是丞相早日康复，有朝一日能再一齐北伐，兴复汉室。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