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惧内是哲学家的优良传统,从古希腊苏格拉底到东晋王导,从主张唯理论的笛卡尔到主观唯心的王阳明,没一个能逃脱这条铁律。按照吴老板的说法,哲学研究人的灵魂,可见惧内是人品上升、灵魂净化的最快途径。

    这是陈院长琢磨出的心得体会,他巡逻到教研室,把这话跟心腹小陈分享,小陈由于性别原因,先天失去这一得道升仙的捷径,无法共情。他只好唤醒一旁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沈恪行,再次发表宏论。

    “如何?”陈院长得意地问。

    沈恪行不同意:“柏拉图、维特根斯坦、福柯都是同性恋,照你这么说,哲学院岂不是被妻管严和同性恋占领了?”

    小陈问:“那你是哪个?”

    沈恪行刚睡醒,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脱口而出:“我是被占领那个。”言外之意是自己被代表了,小陈却跟陈院长告状:“他们哲学系的就是满嘴跑火车。”

    陈院长十分执着“惧内”这个话题,他一定要掰扯清楚:“你就说,惧内是不是一种美德?是不是颇具哲学气质?”

    沈恪行点头称是,心想哲学家示人的形象都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吃饭都费劲,料想也没那个力气打人。

    “你怎么理解惧内?”

    “胡适不是有现成的答案么,‘太太出门要跟从,太太命令要服从,太太错了要盲从;太太化妆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记得,太太打骂要忍得,太太花钱要舍得’。”

    小陈冷笑:“你倒是记得清楚。”

    陈院长止住小陈,继续追问:“太太的事业是不是要支持?”

    “那是自然。”

    沈恪行一锤定音,陈院长这才彻底卸下包袱,双手一背,哼着小曲迈着四方步走出去。

    小陈慢条斯理收拾桌子,临走前问沈恪行:“喜欢看电影不?”

    “还行。”

    “喏,给你,”小陈递过去两张电影票,他接过一看,还是特邀观影券。“今天下午有事,便宜你了。”

    沈恪行不相信她会这么好心,去生物实验室借显微镜对着研究半天,确定现代科技能保障这两张纸安全无公害。

    老胖要看还得戴上手套,他啧啧称奇:“爱情、微恐、推理、探案、悬疑、人生、治愈……什么片子,跟元素周期表似的。”

    沈恪行提醒他:“你看后面有没有个‘轻喜剧’?”

    “嘿,您猜怎么着,还真有。”

    “那就不奇怪了。”他坐在凳子上,分析小陈的意图:“这电影物理攻击全无,精神污染满级。”

    轻喜剧已经成为影视剧另一种意义上的架空,剧情禁不起推敲、台词漏洞百出、人物虚浮苍白等等弊端,只要加上“轻喜剧”标签就能迎刃而解,仿佛“轻喜剧”是一白遮百丑的那个白。长此以往,别管什么剧情,一定要加点搞笑台词、配上几个丑角。以前尚且是为了醋包一盘饺子,现在不管端上来的是不是饺子,反正醋是一定要有的。

    老胖把票还给他,不满道:“别这样揣测人家,她跟你师姐关系不是很好么?”

    “以前我就是顾子羡那个角色,你觉得周询雨和岑熙颐会无缘无故给他两张电影票?”沈恪行仍旧翻来覆去检查电影票。

    他有被害妄想症,这是老胖总结的哲学家必备特质。“你不去就把票给我,我不怕。”

    沈恪行拍掉他的手:“谁说我不去。”

    他不仅自己去,还要带着人质去。电影开场前十分钟,沈恪行端正坐在电影院里,旁边是谢柏羽,他喜欢把手搭在桌板上。谢柏羽也被传染了被迫害妄想,他提问不下三遍:“这是什么电影?”

    沈恪行昧着良心说话:“轻喜剧,很好的电影。”

    很好的电影开场不到半小时,两个人先替演员笑场三次,是那种不能关掉放映机的苦笑。

    主角莫名其妙啃在一起的时候,谢柏羽侧过脸去看沈恪行,试图用眼神质问他这电影好在哪,却只看到一张熟睡的脸。

    怎么会有人睡着了还能把背挺得这么直。

    谢柏羽的目光停留了一段时间,沈恪行仍旧没有要醒的意思,前排的观众拿出手机刷个没完,他索性也闭上眼睛。

    沈恪行也说不清楚他睡着没有,反正再次睁开眼,电影已经接近尾声。

    主角站在甲板上相拥,后面是块巨大冰川,甚至是个穿模的冰川。背景音一板一眼科普:南极黑冰由积雪经过千万年的挤压而形成,由于光线折射,黑冰在水里呈黑色,但捞出水面以后,却比一般的冰块更亮更白,似钻石般晶莹剔透。

    也没个黑冰的镜头啊。沈恪行在心里吐槽。

    他没来由的想,黑冰经过千万年的挤压,内部产生很多气泡,咬开之后,气泡崩裂会发出跳跳糖的响声吗?这是几千年前形成的冰?气泡里面包裹着的,又是几万年前的空气?

    遥远南极的黑冰,会像谢柏羽的手一样凉吗?

    !!!

    沈恪行猛然意识到,自己太过出离,居然在某个瞬间握住谢柏羽的手。他心下大乱赶紧撤回,却在若即若离之际,仿佛被对方挽留了一下。

    天外传来的敲击声简直要震碎沈恪行的耳膜。

    心动就是这个节奏,对吗?

    下一秒,电影院恢复了灯火通明的景象,在微小的混乱中,他和谢柏羽对视了很久,直到被漫天飞舞的彩带打断。

    周围人纷纷起身鼓掌欢呼,两人神游天外,几个人走到台前。

    “感谢大家对我们的支持,作为电影路演的最后一站,我们为大家准备了半小时的互动环节。”

    主持人一番介绍,周围人熟练地掏出各类应援物,整齐划一喊口号。

    谢柏羽问沈恪行:“这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粉丝团建。”

    “走?”谢柏羽犹豫不决,他们坐在中间,左右都是人,不太方便行动。

    还没等座位上的两人作出决定,一支话筒被塞到谢柏羽手里。

    “让我们请这位外国观众,分享一下你的观影体验好吗?”

    他看看手里的话筒,又看看沈恪行,含糊说:“还好。”

    “有哪些剧情让你印象深刻?”

    谢柏羽更为难了,努力回忆睡着之前的剧情,只能想起两处剧情:男主角把萨克斯吹出长笛的架势,再来就是那段意义不明的接吻。说前者像找茬,谁后者会显得他品味很差。

    权衡再三,他选择把话筒递给沈恪行。沈恪行接话话筒,两人的手短暂交汇。

    他胡扯一句:“结尾的留白很有想象力。”怕主持人追着不放,赶紧把话筒交出去。拿到话筒的人也不发怵,张口就是一段小作文,先来一顿全方位分析解读,最后还表示很适合情侣观看等等。

    把这电影夸得天花乱坠绝无仅有,谢柏羽都怀疑他们看的是不是同一场电影。

    走出电影院第一件事,沈恪行赶紧撇清关系:“是你导员给的电影票。”

    “不管是谁给的,来之前你可是信誓旦旦保证很好看,”谢柏羽提醒他,“用你所剩不多的人品担保。”

    “毕竟人总不能未卜先知,况且,你得允许我犯错误。”

    这话怎么听怎么引人浮想联翩,谢柏羽被电影伤的够深,懒得理会,他还要回去上课。

    “要不要去喝点东西?”

    “不去。”

    “很好喝的,我用人品担保。”

    “你已经用它担保那部烂片了。”

    两人默默朝前走。沈恪行没话找话:“你艺术节表演什么?”

    谢柏羽一下子变得很鲜活:“保密。”

    “你喜欢什么样的电影?”

    “反正不是今天这样的。”说这话的时候,一群人从路口涌出,把他们分分隔在道路两侧。

    谢柏羽站在一家唱片店门口,跟墙上贴着的上世纪电影海报融为一体,声音也飘忽:“我喜欢——”

    后半句隐没在音乐声中。

    “你喜欢什么?”人群走过,两人重又并肩,沈恪行追根问底。

    “喜欢你期末划重点。”

    沈恪行点头,而后觉醒杀手本能。谢柏羽的话给了他新的启发,一想到自己还能折磨学生,他心里畅快不少,也不纠结那些潜藏的情绪。屠龙少年终成恶龙不是诅咒,而是定律。

    “不考试,写论文怎么样?”他装模作样问。

    谢柏羽当然说好。他只是第一次读大学,又不是第一次期末考,知道“写论文”在期末周的分量,几乎是绿灯大开的意思。

    沈恪行也说好,大一学生的论文水平相当于《笑林广记》,他读文献读烦了,最爱干的事就是翻看学生作业,畅快有如半夜开车上高速。

    到文学院门口,沈恪行上楼进了教研室,小陈坐在椅子上笑眯眯问:“电影怎么样?”

    “你的审美我还能说什么,是吧。”他也笑眯眯看对方。

    小陈一时噎住,抱着笔记本出门,下午她有班会。沈恪行追出门喊:“陈老师,别一不开心就拿学生撒气啊。”

    路过的学生投去感激的目光,小陈头发一甩,白眼翻得差点转不回来。

    十分钟后,沈恪行心情愉悦下楼,被班级里的哀嚎声吸引住,蹑手蹑脚站在门口。

    小陈把讲桌敲成架子鼓为自己的话助威:“啊什么啊,加学分还强身健体,有什么可啊的?人家沈老师可不需要学分,一口气报了三个项目!”

    听到的是自己的名字,沈恪行却有种撞破他人隐私的窘迫。正听得起劲,面前的门打开,小陈的话悬在半空:“陈老师还愿意代表我们学院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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