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她第一次见到师姐是在练功房,那是个不错的艳阳天。被烈日烘烤着的舞蹈教室仿佛是个被扔进了火堆的铁皮盒子,汗水从女人纤长有力的臂膀滑下,那具天生为舞而活的骨头浸润在旁人无法触及的世界里,脊背挺直、弱骨成诗。
漂亮的让人挪不开眼。
“来,认认人。这是你的师姐,很刻苦很优秀的舞蹈演员……”
师姐。
尚在碧玉年华的少女根本藏不住情绪,喜欢便是喜欢,便是眉眼弯弯、笑涡浅浅。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比得上一个少年人暗中怀揣着的不为人察觉的爱情,因为这种爱情不抱希望、低声下气、曲意逢迎,偏偏又热情奔放。*
最初是冷,瘦得不像样又极其挑食的舞蹈家脾气还不太好,忽近忽远、忽冷忽热。明明冷淡时像是山野间静默流淌的冰河,偏偏热烈时又像是孤风寒影下灼喉的酒……她爱极了她的破碎与支离,旁人的骨架总摹不出她的模样,所以从那刻起,师姐成了举世无双。
再用力一点就会被发现吧,当无数次将这活生生的艺术品揽入怀里时、她总这么想。若是她的双臂再放肆的收拢几分的话,这份表面的平静就会被打破吧。
只可惜女人没给她这个机会。她那聪明而又克制的师姐总能恰如其分的在合适的时刻推开她、哪怕主角已对这份情义心知肚明。无穷无尽的渴欲从四面八方生长出来,偏生爱在心口难开。
她只好说,自己爱上了云雾茶。好在市面上不乏味道相近的香水,而每每有人调侃她沾来了师姐身上的气息时便得逞似地窃喜,仿佛拥有的不是云雾茶而是与这人有关的爱情。
悲哀喜怒、爱恨嗔痴。她这一生都被牵连入舞蹈的风暴里,是师姐用阳光为她铺陈了一片清净地。在回想起那个过界的吻时她总以为自己是后悔的,可细细想来又发觉还是欢喜居多,哪怕这份动容里夹杂诸多苦涩。
有熟识的朋友过来打招呼了,拥抱的同时并皱着眉打趣你这阵子又瘦了许多。“最近是有点累。”她勉强回应,想起的却是昨晚上拥在怀里的弱骨——若说消瘦那师姐必当独据一方旗帜,也不知道舞团的伙食得多差才能把人喂成这样。
思及至此,女孩不忿地瘪了瘪嘴。昨天难得的会面让她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即使这场阔别已久的重逢被她搞砸了……还是我的师姐啊。
最后的最后,她也只能这样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
——还是那个灵魂有火的、会令她心绪起伏至呼吸间的艺术家啊。
04.
当从把杆上重重摔下来时,女人以为自己只是需要像往常那样短暂的休息一下。
就诊、包扎、一通关心与乱骂……这是重复过很多次的流程,所以她告诉自己——没事的。
可在看到老师凝重沉痛的目光时,她躺不住了。
“老师——”暗色的青筋脉络纠集着桡骨相依相生,针尖氤氲的水汽最终淌成她眼尾苍茫的洪流:“我还能、继续跳舞吗?”
每个字都惨烈得像是从喉咙眼儿里抠出来的一样。
老师没有说话,鼻头却红了。她用那样悲哀的眼神啊,年少天才的舞者又怎么会感受不到呢。
膝盖髌骨错位、十字韧带发生撕裂。她本可以避免的,可是昨夜混乱扰乱了她的心神,所以她从云端落下来了。
血液于是从头凉到了脚尾,她忽地撑着身子剧烈咳嗽了起来。刀子般的阳光这样残忍地将人的脉络挑断,好像她一个人的荣到衰、喜到悲、碌碌或是无为都冲破了每寸束缚的骨颅,最后化作口腔中漫开的腥味——
“师姐!”
她彻底昏了过去。迷蒙的视线连成一片同色的天,即将溺亡的自己透过窒息的湖面望去,却看到了女孩那张担忧到悲切的脸。
——“喏,这就是你以后的师妹了,我老早就相中的好苗子,天赋高着嘞。”
很刻苦很优秀的舞蹈演员。
天赋极高的好苗子。
差别如此明显,却还要叫被无意中伤的人用欣喜装饰眼帘。年长的舞者不知道自己看过去的最后一个眼神包含了什么样的情绪,她只知道自那之后师妹再没来过。
就这样吧,她想,就这样让我们在没有彼此的世界里疲于奔命吧——
这是师姐给你的最后一场饯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