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树佑又梦到那只狐狸了。
它不再狐假虎威,也没有混迹在众多的动物中显得温柔,而是高高在上,睨览众生。
站在山头上,看着曾经被它愚弄过的动物,高傲地转身离开。
从梦里醒来,张树佑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着屏幕上弹出的张家立的消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指纹解锁点进微信看。
哥:【父亲约见你媳妇了】
哥:【我想可能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
哥:【你知道他那个性子,爱说教也改不了】
哥:【你那边自己加油】
张树佑困意完全消失在这四条消息里,回想起那个梦,像是在提醒着自己什么,慌乱地点开和濯芷澜的聊天框,没有消息发来。
他很快打下一些话。
zsy:【别听我爸的,没有那些事,说了什么都是他的事,你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我去接你?】
他看着聊天界面,很快濯芷澜的名字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估计半分钟以后等到了濯芷澜的回复。
仙女:【没听,马上登机,不用】
条条有回应,但是每一条都让张树佑的身子冷下来。
他能知道这时候濯芷澜的情绪不对。
iPhone主键盘没有标点符号,所以濯芷澜一般用空格代替了逗号,但是她刚刚回的那一条都有逗号...她情绪不对,强迫自己冷静,不介意换页面去打标点符号。
他忽地有些心慌。
这样的情绪直到他今天下班,推开门看到窝在沙发上睡着的濯芷澜,桌子上还放着他今天早上没喝的牛奶。
张树佑轻轻关上门,把外套放在鞋柜上,黑色的衬衫松开了领带,踩着拖鞋走过去。
濯芷澜警惕心很重,在张树佑带来的阴影覆下之前,她就睁开了眼睛,和早上的张树佑一个表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人。
“加班了?”
张树佑摇头:“没有,在美国菜那家吃了晚饭回来的。”
濯芷澜点头,她真的很讨厌长途航程之后面临的时差问题,揉着发胀的眼睛起身,张树佑坐到她身旁,替她揉着太阳穴。
濯芷澜拨开他的手,歪着坐认真看着张树佑,几次想开口又咽下去了,张树佑温柔地回看着她等她开口。
濯芷澜几次溺死在他的温柔之中。
但是这次她还是开口:“叔叔没说什么,你不要太紧张了,他有他的考虑我理解,你在中间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做,就做你的工作。”
这是她第一次以资历更丰富的角度去跟张树佑说话,带着前人经验和教训总结,认真地跟张树佑讲这话。
“好,我知道。”
一天的时间,张树佑把自己剥了皮重新换了个人。
就坐在工位上的那几个小时,他突然发现那些价值观被打碎了。
不能理解自己,那就去理解濯芷澜。
他理解了。
却忽然不理解自己了。
濯芷澜捧着张树佑的脸:“无论何时,你都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对朋友保留三分,对父母保留两分,对爱人保留一分。”
张树佑爱人太慷慨,不懂得把关注点放在自己身上,毫无防备、赤诚真心。
这样的行为太傻。
在之前21年的人生里,濯芷澜从未遇到这样傻的人,所以她也在之前打起十二分的认真接住张树佑给予的爱。
张树佑扶住她的后脑,想也没想堵住她后面的话。
一个人习惯于依赖自己、对自己撒娇的爱人,突然用她积累的那些经验来教自己如何去更爱自己,像是分手前的劝告。
他拒绝。
他学不会。
往后他也遇不到第二个濯芷澜。
而濯芷澜的心中升起一股无奈,回应着张树佑的亲吻,没和张树佑争主动权,靠在张树佑的手臂上。
静谧的屋子里,只有接吻的声音。
慢慢的,纽约的夜晚到来。
濯芷澜看着镜子里红着眼眶的自己,仰头憋回去眼泪,玻璃门外是张树佑的身影。
在去天津的路上,赵绛的话还在耳边。
——濯芷澜,做人不能既要又要。
既要又要。
在飞机上,在出租车上,在他的公寓里,濯芷澜想了很多分开的话,有温柔的也有曾经说过的狠话,但是在看到张树佑那一刻她什么都忘了。
此刻。
她祈求,再给她一些能温存的机会。
一个月或者半个月。
——
濯芷澜这个人基本上全年无休,X创搞科创,她不是技术人员,但是是搞运营的一把手,除了坐在会议室里听汇报,更多时间会跑一线,更多时间在看市场情况。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
纽约的秋天不美,在濯芷澜眼里。
站在俱乐部门口,指尖的烟还在燃烧,墨镜印出对面的男人的大致轮廓。
“我不知道,”吴凌翔觉得喉咙干涩无比,像是被噎住了一般让他无法开口,“我不知道,你该跟我说的。”
吴凌翔对那点家产没半点心思,原本打算在港大读完本科就自己创立个律师事务所,因为觉得他爹还能干个几十年,但是吴忠董事长态度明确,创一个弄一个,吴凌翔不得不回家跟他讲道理。
吴凌翔看到的第一份文件是股份转让,最后一页是濯芷澜的签名和他的,他不记得自己签署过这份文件,但是想起来濯芷澜让他写过名字。
在那一个小时里,吴凌翔把过往的所有都摸清楚了。
自己在政法大学交换读书,本应该被父亲压着回香港的,但是濯芷澜先去约见了父亲,用一个市值数亿的娱乐公司让自己一直安心念书,并承诺让他能接受从商,这是18岁的濯芷澜的赤诚真心。
如今是自己完完全全地错过了。
濯芷澜吸烟吐烟,动作娴熟:“不重要。”
是真的不重要,身上东西太多反而不舒服,就挂个总负责人和Jackson集团股东她都嫌弃事多,更别多一个闹着玩的娱乐公司了。
但是她不可否认确实高看了自己。
吴凌翔握着手机挡住风去点烟,长叹了一口气:“我和祈芙没有在一起,和赵绛也没有可能,我想之后我应该不会再出现在你的圈子里,改天我拟好合同将公司划到你名下,我不太喜欢在国外生活...”
濯芷澜打断他:“你可以选择出售或者聘请专家帮你管理,不必再让我费心去弄这些东西,如果今天你来纽约就是为了说这些,我想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我不否认我确实喜欢过你,但是都过去两年了,张树佑他心思敏感,我不想他多想,以后有需要请联系我的秘书或者张树佑,你们要交往是你们的事。”
吴凌翔苦涩地扯着嘴角:“行。”
得到回复的濯芷澜看了他一眼,身子顿了一下,率先离开了。
纽约的街头,她就那样走着。
看起来很孤单。
这个背影他看过很多次,在北京,在厦门,在香港...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他明白。
濯芷澜这个人就是这样,如果她放下了,就算她就和你在一个城市,就算你能在网上看到她的信息,但是你的圈子里不会再有她,也不能再跟她说半句话。
祝她。
往后直步青云、功成名就。
他想他也会开启自己的新生活,这两年瞒过了自己,瞒过了祈芙,更瞒过了张树佑,每次都被自己的道德拉扯着,他就是忘不了濯芷澜。
不管是迟来的醒悟还是真心的喜欢。
不过吴凌翔认输。
当曾经没放在心上的感情突然给自己致命一击的那一秒,吴凌翔就知道失去了偷看的权利。
2018年9月23日——
濯芷澜回到家里把火机扔桌上,走过去撑着张树佑的膝盖,张树佑拿走他的电脑,濯芷澜顺着坐下去。
“张树佑——”
“嗯。”
“张树佑——”
“在。”
濯芷澜叹气:“那谁和祈芙没成?”
张树佑拍着她背的动作顿住三秒,随后又继续轻轻拍着:“好像是,我没问。”
其实祈芙说过几句,但是张树佑当时忙着升职,又忙着和濯芷澜求婚的策划,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濯芷澜:“啧,烦。”
“怎么了?”
“今天遇到了,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说了什么?”
“忘了。”
她太坦荡,就像真的不记得一般,张树佑也没有多揪着这个话题,换了个话题:“你喜欢哪个季节?”
“夏天。”濯芷澜没有犹豫。
她喜欢阳光,喜欢照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睛的阳光。
张树佑点头表示了解。
这个季节,南半球快入夏季,等他打上去申请再带她去吧。
他的家庭,如果是去到其他国家,非工作原因是要经过层层审查的。
濯芷澜抱住她的脖子:“张树佑,你是常驻国外的?”
“嗯。”
“那你也是先去基层或者艰苦的地历练啊?”
“我现在就是基层,”张树佑认真地回答:“我是二十岁毕业的,先去的叙利亚,然后二十二岁才来的纽约。”
“入学真早啊——”
“少年班。”
“哦,之前也有老师推荐我,但是那几个学校不是理工就是科技的,我就没去,我觉得央财大才是我更想选择的。”
当年成绩出来,很多招生办的给她打电话,那时候濯芷澜真的狂啊,在志愿栏就只填了中央财经大学——金融学。
张树佑揪了下她的耳朵:“真厉害啊,宝宝。”
濯芷澜蹭着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