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南商会的速度果然比桥络他们蒙头乱转要来的有效,不过两日,便派人上门递了信。
无须多费工夫,墨白便把孙置带到了院内。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桥络静静坐在堂上,堂中地上的是被捆成一团的孙置,如今人已在前,她反倒是有些茫然起来。虽则在漠西的时候,她也时常跟着二哥混迹军营,但除了寥寥几个,到底还是对很多人陌生得很。
桥络微微睁着眼睛,黑沉的眸内映出堂中的孙置,声若蚊蚋?,举止怯弱,已非二哥口中的那个忠厚细致的男人。
她终是叹气一声,对着旁侧一挥手,墨白便上前解开孙置口中的束缚。
“孙置,你还认得我吗?”桥络轻声开口。
孙置看着墨白,先是一怔,随即又将目光放到了桥络身上,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来,“三,三小姐。”
桥络轻轻吐气,“难为你还记得我。”
“侯,侯爷和二公子待我恩重如山,我自是不敢忘记夫人和小姐们。”
孙置的话还未完,却听得桥络冷嗤一声,“恩重如山?你便是这么报答对你恩重如山的人?”
孙置忽然嚎啕起来,挣扎着爬向桥络的脚下,却被一侧的经南七一脚踹开,整个人仰面翻了过去,他也不再挣扎,胸口的钝痛已然比不上心头的悲哀,“我从未,从未想过害侯爷,咳咳,我,我从未,咳咳……”
“扶他起来。”桥络胸口难耐,仿佛堵了太多东西。
待对面之人的咳嗽声渐停,桥络才继续张望着道:“此间种种,你从头到尾,跟我仔仔细细说来。”
堂内之人痛呼一声,似是有人拽了他一把,桥络侧着耳朵静静听着。
“咳咳。”又是两声轻咳后,孙置才发颤道,“当,当日我查探到军情,本欲立时传给侯爷,却于半路被人劫住,那人也不杀我,只说予我百两黄金,让我谎报军情,我,我自是不肯,他便说让我晚报半个时辰,我还是不肯。”他轻轻抬头,挣扎着看向桥络,“可,可他拿出了我母亲的簪子,言说若是不听他的,他便杀我母亲。”声音哽咽,已是泪流满面,“三,三小姐,我母亲含辛茹苦把我抚养成人,我不能,我不能害了她啊,我不能啊。”
“所以你选择害死我父亲二哥,害死酌牙滩上的八万兄弟?”桥络冷冷接道。
“我不想的,我不想的,三小姐,我不想的……”孙置挣扎着冲向桥络,却又被经南七挡住,听着身后的桥络呼吸急促,经南七重重一推孙置,便转身看向桥络,却见她面目微狞,眼睑上的红痕愈发明显,“阿,三小姐,你……”手刚伸去,桥络仿佛感受到了,一把挥开,自己扶在桌上,对着地上的孙置吼道:“那个收买你的人是谁,何种模样,都给我说清楚。”
后方的墨白拉起了地上的孙置,对着他低声道:“孙兄弟,你仔细回想一下,此事对侯爷极其重要。”
孙置喘着粗气,良久才恢复了平静,他看着墨白,脸上露出恐慌,“我,我不认识。”
“哪怕不认识,你身为斥候,行迹模样观察最是清楚,再仔细回想一番。”墨白握着他的胳膊,“孙兄弟,就算不为了侯爷,也,也当为了酌牙滩上的八万弟兄。”
“我……”孙置嗫喏半晌,还是没说出什么。
勒着孙置胳膊的手越来越用力,“孙兄弟,你想想小周,想想李大牛,想想郑大哥,你想想……”说到后面墨白竟也泣不成声。
听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孙置已然同墨白一般痛苦,他挣扎着闭着眼睛,却也无法阻止眼泪不停地流下,半晌才挣扎着道:“是,是姜家的人。”
堂内上下,浑然一震。
话已吐出,便是覆水难收,孙置仿佛大吐出了一口气,“元盛九年,姜太守随圣上来漠西巡查,我看到过那人跟在姜太守身后,虽,虽则已经过了很久,那人已然长大许多,但我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
五皇子,姜太守。
兜兜转转,又到了这里。
桥络好像明白了为何一定要置她大哥于死地,不过是为了漠西,为了权势罢了。
她很想笑,却因着眼前的混沌,连声音都发不出。
堂内静了很久,才有一个声音打破了此刻,“你随我们进京指认此人,为侯爷洗刷冤屈。”经南七冷冷道。
瘫软在地的孙置忽地又炸了起来,“不行的,三小姐,不行的,我若是出来指认,姜家便会杀我母亲,我不行的。”
“你不指认,他也要杀你母亲的。”身后的墨白已然清醒过来,他对着身后的侍从扬手,便有一人扶着孙母走了进来。
孙置先是一怔,随即扑在孙母怀里,和她哭作一团,待孙母哭罢,便是对着孙置脸上一甩,重重的巴掌印在他的脸上,接着孙母呵斥道:“置儿,你糊涂啊!”
“母,母亲。”
“你怎么能干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你可对得起侯爷,可对得起那些和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孙母气得胸口发疼,由着身旁的墨白扶起,对着孙置就是破口大骂起来。
“母,母亲,我不想……”
孙置还欲辩解,孙母已然骂道:“你个孽障,就在前几日,有人闯进了我们家中要杀我,若不是三小姐派人救我,你如今就见不到我了。”
“我,母亲……”孙置怔愣半晌,忽而对着桥络的方向重重叩首,“多谢三小姐,多谢三小姐救我母亲。”
桥络此刻已然清明,循着声音微微侧头,对着孙置道:“孙大娘的事情你放心,我会派人好生照顾。至于那收买之人你仔细描述,让墨白画下,然后随我们进京面圣。”
堂下的孙置忽而又噤声起来,急得孙母几近晕厥,墨白只得扶着孙母,前侧的经南七也按捺不住,却见桥络摸索着桌边,拿起茶盏便朝着孙置丢下。
“你还想苟且偷生不成?”随着茶盏而落的,还有桥络的厉声质问。
‘砰’的一声,茶盏碎在孙置面前,他猛然抬头看向桥络,几乎颤抖道:“三,三小姐,你看不见了?”
场内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奇怪,不知谁的声音响起,却被桥络立刻打断,“那又如何,你是觉得我桥家还不够惨吗?”
“三,三小姐……”
“我大哥被人害死,父亲身陷囹圄,二哥虽已归了漠西却要日日伴着那虎狼之人,如今我桥家剩下的孤儿寡母不过是想为自己讨个公道,这有错吗?”桥络摸索着桌边,胸口起伏不定,声音悲恸,“如今这姜家害死我大哥,害死我漠西八万兄弟,还要害死我剩下的家人,剩下的漠西兄弟,我难道不能反抗吗?”她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对着孙置最后道,“我再问你一句,去还是不去?”
锥心之言,字字珠玑,孙置看着眼神空洞却是泪流不止的桥络,终是重重一拜,哑声道:“属下遵令。”
……
钦州城内,桥绾带着几个仆役往衙署赶去,却被半路上的争论堵住,她踮起脚尖,想往里看,身侧的路人一挤,便把她推倒了身后,后方的几个仆役还未来得及尖叫,便被一黑衣男子扶住。
桥绾一怔,朝着那陌生面庞看去,半晌,对了一个口型。
桥纯?
看着对方轻轻点头,她莞尔一笑。笑容还未收起,却见桥纯挤开前方路人,生生给她开出一条小路,她心中一喜,急忙挤了进去。
到了前侧,便看到一华服公子站在中间,地上躺着一个老妇人。
老妇人哀嚎一声,便大声痛呼起来,“来人呐,来人呐,这个人要杀了老妇人啊!”
“你这老婆子不要瞎说,我哪里碰到你了?”华服公子看着不过十五六岁,对着那市井丰富的妇人自是有些招架不住。
老妇人却不管不顾起来,“都过来看看呐,这个人碰伤了老妇人的腿,竟也翻脸不认人了,那位好心人来主持主持公道啊?”说罢,哀嚎声竟也越来越大。
“我哪里……”华服公子还欲再辨,却听得四周开始指指点点起来。
“这个人看着穿着不错,怎么心这么黑,撞了人也不带人家去看看。”
“就是就是,这老妇人也太可怜。”
“太坏了太坏了……”
“我没有撞她,是她自己跌倒的!”华服公子已然火冒三丈,对着地上的老妇人就要再来一脚,却被迎头赶了过来的桥纯拽住,随后而来的桥绾对着华服公子就是怒斥,“你这人怎地如此恶毒,撞完人了还想再伤人,随我去衙门那里说个清楚。”说着便要拉着华服公子而去。
忽而听得地上的老妇人哀嚎一声,桥绾立刻蹲下身子,扶住了老妇人,“大娘,你别怕,我都看清楚了,我陪你去衙门说个清楚。”
老妇人面露难色,忽而又哀嚎一声,“算了,我们是穷苦百姓,斗不过他们这些有钱人的。”
“大娘莫怕,我们这里十几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桥绾仍旧劝道。
“对,我们陪你。”忽而路边几人也开始起哄,“定不能饶了他。”
老妇人观周围人之神色,脸色更是有些难看,便对着桥绾拍拍手,“多谢小姐的好心,老妇人还要赶着去上工。”她瞅了一眼华服公子,忽而呜咽道,“若是能赔老妇人几个药钱,也便算了。”
“这……”桥绾踌躇间,一旁的华服公子已然了然,对着老妇人冷笑一声,“不就是要钱吗?小爷有得是钱。”说着便要去掏自己的钱袋子,老妇人的目光也随着华服公子而动,忽而听得身侧的桥绾一声尖叫,“有蛇!”
猛地瞬间,围着的众人都后退了七八步,连着地上本来躺着的老妇人,也迅速跳了起来,在地上蹦了两圈,惊慌问道:“蛇在哪里?蛇在哪里?”待她找了两圈也没找到,目光落回桥绾身上,便已然明白过来,连着围着的众人也回了过来。
“这不是腿伤了吗?怎么比我蹦得还高?”
“哦,原来是个骗子啊?”
一之间周围的声音已然倒戈,桥绾也柔柔笑道:“大娘,你腿好了啊?”
老妇人讷讷,还未开口,一侧的华服公子已然大怒,“你敢骗我,随我去衙门说个清楚。”说着便要去拽那老妇人,那老妇人看诡计已被拆穿,却也机灵,一个转身推开行人便跑得没影。
“你别跑。”华服公子还想再追,却被桥纯拦住,桥绾也悠悠道:“算了算了。”
好戏已散场,周围之人也皆散了,华服公子终是把各种事情理了清楚,对着桥绾谢道:“多谢小姐相帮,不知小姐如何称呼,不若今日我来设宴,感谢小姐。”话罢便对着桥绾挑起眉眼。
桥绾轻轻一扬嘴角,对着华服公子笑道:“你便是桥恒吧?”
华服公子一怔,正待回答,却听得桥绾继续道:“我是你表姐,桥绾。”
这下华服公子真是怔愣不止,桥绾却无放过他之意,继续言道:“我本要去衙署找伯父和叔父,既然在路上遇到了你,便由你带我去见伯父和叔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