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黔州,窦以臻还想着如何跟桥络解释此中事情,却见她丢下行囊,自顾自地跑出去游玩,连着经南七都丢给了他们。
窦以臻与那落单的经南七面面相觑,思忖良久才开口询问伏济桓如何处置,伏济桓却是一副与人无争的模样,带着几人便开始办差。
黔州地处偏南,原本也不算一个富贵地方,不过是出了一位帝后,才引得天家眷顾几分,只是这承恩侯毕竟是虚职,一无实权,仅凭皇后眷宠,到底是一副面上锦绣内里惶惶,柳家为保荣华,便愈发推进早年发家的行当,做起那脂粉生意,又凭着天家姻亲的身份,独揽黔州商道,便是黔州太守,都要退避两居。
说到这脂粉,便是有千种做法,用料从花草干木到矿石虫草,皆是物物可用。
而柳氏商铺的脂粉最是出名的地方,除了皇家贵亲的名头,便是独用丹石混与胭脂虫,再佐以花瓣做成的罗胭黛。
柳氏对外宣称那罗胭黛做法繁杂产料极难,胭脂虫三年一成虫,丹石开采愈发困难,每年产量极少,普通人家更是万金难求,如今到了这些年头,便也只在宫里见过。
伏济桓看过那巧胭坊老板的供述和内账,这巧胭坊生意不大,与那柳氏商铺进料也大抵都是较差的原料,若不是那探花脂忽然闻名,怕是在圣京都激不起什么风浪。
只是怪就怪在,那巧胭坊的进项极大,远非他那小商铺所能承受,且含一部分天南草植,此物虽则也能制成眉黛,却也能入伤药,那早年反叛的乡野军就曾利用此种方式制成伤药供给行伍,如今虽则已然放开不少,但出入买卖皆是定向,那柳氏商铺便是靠着脂粉大商的名头定了不少份额,但对于一个制作脂粉尚且挑拣的小商铺,又如何肯花这样的钱力,且此般来源,多少与法有违。
窦以臻细细查过巧胭坊的脂粉用料,确无天南的痕迹,又待那大理寺内的刑罚过了一遍,那巧胭坊的老板才报出了一个名字。
原是他与柳氏商铺做买卖,这天南草植本就不是用于脂粉,不过是过一遍他的手,倒腾完了便转于下一铺子,皆是由柳氏牵线,他便只当柳氏内部有人想吃回扣,便不做他想应了下来,时间一久,他又怕柳氏有人发现再栽到他的身上,便偷偷做了这内账。
只是这下家商铺,普通人家不知,那久经风雨的世家豪族还是明了,正是那岭西司卫署,此署本就分设于岭西,早年为与抗衡西越诸国而立,后待南方平定,各国来朝,便渐渐失了地位,如今南方豪族并起,便连着声音都淹没其中。
黔州,便是离着岭西最近的大州。
窦以臻一览此事,便立时告知了窦大人,窦大人善钻营却也不是绣花枕头,当下便令他瞒住上司,立时报于了六皇子。
等二人呈于圣前,圣人沉思良久,待到了隔日,便下了这密令。
如今甫一进了黔州,窦以臻带着窦兴叩进了黔州太守的大门,伏济桓则带着伏却扮作商客入了柳氏商铺,而那经南七则被安排到了黔山矿场。
等几日将尽,几人才刚刚会面,互通有无起来。
“那黔州太守果如我父亲所言,是个圆滑机警之人,虽则不会透漏我们的来向,却也不想插手此事,再者他的调令将至,也不想在此时生事。”窦以臻有些怅然道。
“他想坐享其成。”伏济桓低笑一声。
“这可黔州太守不是与柳家结亲了吗,既是姻亲,为何不会帮柳家?”伏却有些疑惑问道。
伏济桓轻轻瞅他一眼,又垂下眸子,慢慢饮起茶水,一侧的窦以臻倒是好心替他解释道:“世家大族利益联结复杂,若是有利可图即使无有关系也会出手,若是无利可图便是儿女骨肉也会作壁上观。”
“窦公子说得好生可怕,既是父母子女,又岂会如此冷漠。”伏却继续追问。
“牵一发而动全身。”伏济桓缓缓回道,目光一瞥,伏却立时没有了声音,他又将目光缓缓放到远处不发一言的经南七,眼底带了几分冷漠。
“那黔山矿场情况如何?”
经南七上前两步,对着两人一拜,缓缓回道:“那黔山矿场管控极严,从不用外工,受聘后也只能在外侧干活。但据我观察,矿内工人做完工后会被搜身,且有专人运送矿石。”
伏济桓和窦以臻对视一眼,知此事非朝夕可出,便慢慢计算起来。
只是一连几日,都没见到桥络的踪影,连着关系最淡的窦以臻都不免追问起来。
伏济桓和经南七却是淡淡,连着伏却都劝说道,桥三小姐很是能打,一人在外定然吃不了亏的。
此言一出,桥络当晚便出现了,还背着一堆大小物件,堆到了他们的面前。
“这是何物?”窦以臻摆摆弄弄,挑起一个石头问道。
“黔山矿场里面挖出的石头。”桥络嘴里塞着馒头,顶着杂乱的头发胡乱地吞咽,配着脸上的不明痕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去挖矿了。
“你,你这是去挖矿了?”窦以臻震惊道。
“没有,那矿场连男人都挑挑拣拣,怎么可能放女人进去。”桥络咽下最后一口,再灌下一杯茶,才开始缓缓跟他们解释道,“这是我问一个老婆婆买的,她儿子是负责运送矿石的,偶尔会偷偷留一点下来,那老婆婆以为是普通石头,便都便宜卖给我了。”
“不过,这确实是普通的石头。”窦以臻递给伏济桓,后者也挑挑拣拣察看一番,到底没有看出什么特殊之处。
忽而,伏济桓动作一滞,手向深处伸去,却见一只黑手比他更快过来,他眉头一皱,还未抽身,便看到那黑手蹭着他的手背朝着包裹的更深处而去。
很快桥络便夹着一小块碎石举到人前,煞是有些得意洋洋。
窦以臻立刻接了过来,仔细观察一会儿,便惊呼出声,“黄金!”
桥络轻轻点头,接着他的话道,“这柳家也不知是烧了什么高香,竟挖出了金矿。”
“既挖出了金子,他敢按下不报,这柳氏之心非同可小。”窦以臻立时跳了起来。
“柳氏所求非同小可这是定然,只是他一个商户又用金子又用药的。”桥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除了打仗,我想不到何处可以如此缺此二物。”
“这柳氏……”窦以臻语出过半又忽而止住,面露微怔看向桥络,“桥三小姐如何得知药的事情,还有柳家?”
“伏公子告诉我的啊。”桥络随口回道,又立刻看向伏济桓,“伏公子,柳氏商铺那里有什么奇怪的吗?”
“一切正常。”伏济桓轻轻摸搓手背,缓缓回道。
桥络又将目光放到仍旧震惊的窦以臻身上,窦以臻这才回过神来,对着几人道:“我先将此物呈于圣上。”
“不急。”伏济桓摇了摇头,“圣人对柳家态度不明,若是没有完整的证据,定不会轻易动他。”
桥络也跟着点头,把窦以臻手里的东西拿回,一起放到了包裹里,“这东西我得还回去,估摸不用太久那老婆婆的儿子就要来要了。”
“如今黔州太守不肯配合,我们又拿不到柳家的账本,连着矿场都进不去,如此死局该如何破?”窦以臻追问。
“柳家商队每月会运送一批脂粉原料到岭西,我已与那商铺主管商量好,随队一起去岭西看看。届时,黔州诸事便托付于你。”伏济桓缓缓交待道。
窦以臻心念一动,口中含着岭西二字,良久,才对着伏济桓道:“岭西情势复杂,不比黔州,让经小哥陪你一同前去,矿场那里我令别人去做。”
右手一抬,伏济桓轻轻摆手,看向不远处又吃起来的桥络道:“此行我带桥三小姐一同前去,矿场那里你自去盯着。”
正在大快朵颐的桥络忽而停了动作,看着两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咽下一口,才慢慢回道:“我没问题。”
……
过了两日,柳氏商铺果然派人前来相邀,伏济桓简单一收拾,便带着桥络和伏却二人出发了。
客商以做生意的名头跟着商队便览各处的情况并不鲜少,此次出行,柳氏商铺也一如既往,押运的柳印乃是柳氏商铺主管最小的儿子,初出茅庐,却也耳濡目染些商人气息,明白商人重利好色,哪怕是做生意途中,带着姬妾婢女也是常事,便不大奇怪桥络的忽然出现,只是偶听得胡安公子的仆役叫那女子表小姐,便暗自猜测怕是表兄妹借着做生意的名头偷偷私会。
只是来时父亲交待此人富贵,怕是会有大生意要做,他便多多留心,一路上也尽量替那女子安排妥当。那女子貌美却不自矜,与商队上下皆是能说上两句,连着他都被夸了几次。
一行至此,除了胡安公子有些冷冷,他人倒是有些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