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岭西,皆是山岭环绕,水脉纵横。
行至一山间丘陵,为首骑马者缓缓前行,而后便是一辆载人马车,再后则是长长的货运队伍。
一阵清风吹来,马车上的帘子被一只莹白的手掀开,一貌美女子探头出来,看着远处的丘陵上的层层叠树,忽而朝着侧边骑马的男子问道:“柳大哥,那山间的,是什么树,怎么上面还挂了圆圆的果子?”
柳□□念一动,立时凑了过去,低声回道:“罗小姐,那是离支树,树上的结的果子叫离支果,果肉甜美,汁水丰沛,乃是岭西的特产,待入了城内,我便让人给小姐奉上一盘。”
“如此便谢谢柳大哥了。”桥络盈盈一笑,又伸着脑袋继续问道,“柳大哥,你们这平日里风吹日晒的,也没个遮阳的地方,真是太辛苦了。”
“这是小人的营生,不敢道辛苦。”柳印谦训道。
桥络却是继续问道:“岭西这边,你们柳氏商铺的生意如何,脂粉可是畅销,需不需要我来帮忙,虽则生意我不懂太多,但若论脂粉,我还是能说出一二。”
柳印连连告罪,思忖如何委婉拒掉又不伤美人之心,却闻车内一低咳,美人面上笑意一收,峨眉轻蹙,便与他点点头结束追问,而后缓缓放下了帘子。
帘子隔开了目光,那柳印却是有些悻悻,可怜美人娇弱,却配上了不懂风情的表哥,真是,暴殄天物。
还未待柳印的叫屈消尽,一行队伍便赶至了岭西城外,因着生意往来已久,不过多查,便被放入城内。
一入城中,客人已在宅院安排妥当,柳印便迫不及待去做父亲交待的其他事情。
柳氏在岭西的宅院不算太大,桥络找了个表哥不喜打扰的由头,住进了最里侧的院子,等院内诸人退去,伏却才从外处赶了回来。
“公子,那柳印果然带着一队车马往西而去了。”伏却立刻将自己看到的交待干净。
伏济桓侧头看向桥络,桥络立刻转身朝着里侧的屏风而去,不过多时,便走了出来,钗环尽除,一身素衣,脸上也似抹了些东西,看着黑黑灰灰,乍一看并不打眼。
“你去外面看看,若是有人,便找个由头赶走。”伏济桓对着伏却交待。
伏却的目光刚从桥络身上撤去,应了一声,便要出门。
“不用这么麻烦,你这屋子后窗临墙,我从此处翻出去就好,不要让他们靠近屋子就行。”桥络往腰间塞了一把小刀,便快步朝着窗户而去。
天色将沉,却仍不见桥络归来的迹象。
伏济桓刚一出屋子,便与从外而来的柳印打了个照面。
“胡公子,可是要用晚饭?”柳印问道。
伏济桓轻轻点头,垂眸间瞥向柳印手里提着的东西,柳印跟着目光一落,立刻回道:“胡公子,这便是离支,我特意带来给您和罗小姐尝尝鲜。”
伏济桓目光一扫,未看到院中的伏却,眉头轻蹙,有些不耐,那柳印却是仍旧道着,“刚刚去了罗小姐的屋子,好似没有人在,不知胡公子可知她去了何处?”观伏济桓面色不佳,柳印忽而明白过了,又补了一句,“早间罗小姐说想吃……”
“给我便是,她在我屋里,晚饭我们自己解决,你们不必麻烦。”伏济桓从他手里接过东西,转身又回了院子。
那柳印讪讪,却也没在追问,只是在院中立了很久,才缓缓转身离去。
待夜色将明,柳家墙垣上才出现一人,身影暗动,树影婆娑。
暗影顺着枝干缓缓而下,却听得远处一声呵斥,“谁?”院内侍从朝着声音源头赶来,待到了屋后墙边,才发现空无一物。
“或许是野猫,这屋里住的是客人,可别惊动了他。”一侍从低声说道,另一侍从逡巡一周,除了树影晃动,确无其他后,才跟着继续巡逻起来。
屋外灯火晃动,屋内两人面面相觑。
伏济桓借着月光打量着桥络的狼狈模样,眉头深皱,“你这一晚上是去挖煤……”嘲讽之语未尽,却猛地被桥络推在榻边,她一手捂住伏济桓的嘴一手撑在榻边,头向侧边转着,似乎在听窗外的动静。
稀稀落落的声音,好似有人去而又返,桥络眉头皱起,额顶冒出冷汗,撑住的手也愈发松了力气。伏济桓自下而上看去,只见桥络脸上尽是灰尘,他眉眼轻动,目光缓缓滑到鼻头之下,粉灰交错之间衬得片粉愈发明艳,喉头似是有物滑落,一起一伏,气息已然交缠。
‘噌’的一声,桥络整身向下滑落,伏济桓眸光一清,立时伸手去拉,却被一道更快的力道拉下,顷刻之间,他便被垫在底下,桥络连着脑袋身子砸在他的胸口。
闷哼一声之后,桥络才发出一声喟叹,“幸好幸好。”
伏济桓眸光一定,眼角似是生出一分无奈。
渐渐地,天色微明,桥络才猫着腰从伏济桓的屋内走了出来,只是刚走到自己的屋前,便被柳印堵个正着。
“罗小姐一早去了哪里?”
桥络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后才笑道:“随便逛逛,柳大哥有何事?”
柳印提着篮子,举到她的面前,“这是离支,与昨日的是不同的品种,拿来与罗小姐再尝尝。”
桥络臂间隐隐作痛,内里隐隐生出一点烦闷,脸上撑着笑道:“多谢柳大哥了,给我表哥就好,我受了些风寒,就先不吃了。”说罢就要绕过而去,那柳印却忽而急了,伸手去拉桥络手臂,忽而之间,桥络猛然侧身,利落躲开了。
风卷着树叶轻轻飘落,场面一时有些怪异。
柳印自知失态,立时告了罪,桥络却暗道动作太快,模糊应了一声,便回了一声‘头好疼’,便直直朝着屋内而去。
待屋门重新关上,桥络又反锁了一遍,才去行囊里翻了起来,等找到了药物,涂在臂上才缓缓揉了起来。
正值夏初,岭西已有酷热之意,街市上行人来来往往,衣衫翩翩间便路过了许多摊铺,瓜果盈车,摊贩叫卖之声夹杂着鲜亮的果实,令人望之而顿步。
一路走走停停,那伏济桓已然逛了大半个岭西城池,身后的伏却抱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连跟陪着的柳印都提了不少东西。
待走到了街角,伏济桓指着远处的高台门楼,高声问道:“那是何处?”
“那便是岭西的城防,岭西司卫署。”柳印回道。
“岭西司卫署?可是那个大败西越诸国的岭西司卫署?”脑袋埋在纸包堆里的伏却仰着头,朝上望着,一侧的柳印赶忙帮他拿下许多东西,好方便他多看两眼,“是,只是这西越平定已久,司卫署也冷清了许多。”柳印有些悻悻回着。
“英雄迟暮那也是英雄,早年常在戏台上看他们的故事,如今竟然就在眼前了,柳小哥,能不能带我进去看看啊?”伏却忽而说道,目光灼灼似烤人。
“这,这是官家地方……”
“我就进去看看,绝不乱说乱问,你们常年做岭西生意的,肯定和司卫署也打交道的,能不能通融通融。”伏却接着追问。
柳印仍旧摇头,“这,不成不成。”
“柳小哥,帮帮忙吧,我家表小姐也很喜欢岭西大战西越的故事,要是可以,我就把表小姐也请出来,她病了一日,若是能参观那司卫署,定然那病立时就好了。”伏却仍旧痴缠道。
一侧的伏济桓静静观望,不推也不拦。
柳印左右为难,半晌才憋住五个字来,“我想想办法。”
却说进城那日,桥络跟着柳印的车队到了司卫署的后门,又绕过城防钻进了署里,看着货物运到了一个屋子。她趴在屋顶,茅草遮在身上,骗过了高台上的巡防。夜色深后,又避开灯火钻进了屋内,仔仔细细地抽出了各处货物,连带着屋内的其他东西,都搜查了个干净。
原是一处粮草存放屋子,除了柳印送来的几车药物,其他皆是粮草,观地上痕迹,想来运运出出多次。
也不知这几车药物混在粮草之间要运往何处,在这样的敏感又特殊的地界,总是不免让人有些多想。
桥络神思飞跃,还未定下,便被门外的脚步声惊动,她轻跃两步,脚下一蹬,大门敞开之时,便顺着而上扒在了屋檐高处,黑灯瞎火之间,倒是把她隐了个干净,屋内众人皆轻动而不语,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搬的差不多了,留存一人正在检查之际,桥络趁机跑了出去,待走到马车身旁,却见几人围着马车而来,心思一动,便一个侧身钻进了马车底部。
随后而来的密密麻麻脚步围着四周,然后是哐当哐当的马车行进声音,待走了许久,似是要出城门的时候,她才隐隐寻了个机会滚了出来。
暗黑隐住角落,也藏住了她的身形,她静静地看着打开又关闭的西城门,眉头皱得愈发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