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有素的杀人机器,远比技艺高强的武者更为可怕。
几个回合下来,桥络便清楚得明白,今日若是强攻突围,只怕是要交待于此,她只能一边绕着圈子,一边帮着身后的伏济桓寻求脱身之法。
所幸伏济桓虽文弱,脑袋却是灵光,二人目光交汇了两下,后者便循着机会朝东而奔。
为首的黑衣人见状也不着急,只挥了两人去跟,余下的人还是着力对付桥络一人。
山间的风一簇一簇地刮着,从岭高处奔向低岩,带着浓浓的血意,还有濒死的冷然。
“三小姐,你又何必强撑,如此痛苦地折磨自己,不如来得干脆利落些。”为首黑衣人悄然退至众人身后,锋刃上的血迹顺着刀身滑至草间,又将草叶和泥土染红,“也好早点下去,陪你大哥。”声音幽幽,带着肃杀卷风而过。
桥络猛然抬头,死死盯着那后方之人。
“是你!”
“是我。”
“你到底是谁的人?”桥络大喝,手中之剑隐隐发颤。
“三小姐若是如此想知道,不如直接去问你大哥。”黑衣人话音刚落,新一波的争斗又将继续。
从来不知道人可以流这么多的血,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朝着外面的世界奔涌。
桥络已经没有力气再挥动手中的长剑,她在身上摸索着,好一番功夫后才慢腾腾地抽出一把小刀,指着被一脚踩住的黑衣人问道:“我问,你便答,否则,我就用这把刀短,将你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
“杀人者……终有一死,我既……技不如人,随……你处置。”黑衣人口中吐着鲜血,断断续续回着。
刀尖猛然下垂,越过黑衣人的侧脸直直插在他的耳上,痛苦声还未呼出,便被桥络死死堵住,她垂首靠近,对着那鲜血淋漓的耳边缓声说道:“你是不是到现在都还不明白,为何这么多的人还是杀不了我。”她慢慢转过头,和那黑衣人四目相对,“因为派你来的人,根本不想杀我。”对面的人忽而睁大眼睛,桥络却不给他喘息之机,一语堵了过去,“从一开始,你就是棋子,一个必死的棋子。”
鲜血从黑衣人的嘴角溢出,桥络却缓缓抬起了右手,忽而又一用力,将那黑衣人面上的黑巾扯下,露出一张尖嘴窄脸,倏尔,她笑出了声。
“到现在,你还是不肯说出你背后的人吗?”桥络的左手微微转动,将那黑衣人的右耳搅得血肉模糊,“你的命是不值钱,可也不能这么贱吧?”
身下的黑衣人开始挣扎,口中的呜咽声愈发急促,桥络暗自使力,将那黑衣人提了起来,又将其面覆于地间,待其吐出两口鲜血才又重新提了起来。
“说吧。”她一松手,将那黑衣人扔在树旁,看着他苟延残喘。
“我……我……”断断续续的话语,听得桥络头疼,她微微凑近,想要听得更清楚,抬眸时却见那黑衣人乍起,惊得她后退两步,几欲摔倒的时候却又被一双大手扶住。
伏济桓喘着粗气从她的身后冒出,手中的短刀恰好插在那黑衣人的脖颈之上。
身躯倒下的时候,连地上的草叶都未反应过来。
桥络猛然冲了过去,拽着那黑衣人低吼道:“是谁?”
“我……”鲜血从喉咙里冒出,止不住地冒出,“我……我的命……不贱。”说完这最后一句,那黑衣人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拽住了桥络的臂膀。
伏济桓跌跌撞撞地起身,刚要弯腰扶起桥络,却见后者猛然转头,对着他冷声质问,“你为何要杀他?”
“他要杀你……”伏济桓怔住,还未继续解释,却见桥络叹气一声,推开那黑衣人,自己站了起来。
“追你的两个黑衣人呢?”桥络低声询问,目光仍旧在地上的黑衣人身上打转。
“被我甩开了,不过,应该也拖延不了太久,我们还是先尽快下山吧。”伏济桓跟着桥络的目光一同打量地上的尸体,他的眉头渐渐蹙深。
“也罢,我们先撤吧。”桥络抽出尸体上的短刀,回身时又缓慢打量了两眼,顺着他的脑袋,到手臂,再到手上,略一停顿之后,飞快转身,拉着伏济桓便往山下走去。
搜寻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桥络的伤势已不再适合正面冲突,行至半途,伏济桓还是决定带着桥络先躲进山中,待自己这边的人上山后,再做打算。
夜色袭来的潜应山,也将最后一丝暖意带走,山中密林叠立,山石和泥土混杂,稍不留神,便又走岔了路。
伏济桓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寻得些干柴草,又花费了一番功夫,才将火燃起,转身看向一旁的桥络时,却发觉对方已有些昏沉,三步并两步地上前扶住了她,“先暖暖身子再入睡。”
桥络甫一睁眼,便看到了伏济桓的脸,神情一滞,便轻轻推开了对方,绕过他朝身后的火堆看去,“不能生火……”
“我明白,可你受了如此重的伤,若是又受凉,我怕……”伏济桓轻声解释。
“这点冷我还受得住,把火灭了吧。”桥络摇头,指挥着伏济桓灭火。
火光灭掉的那刻,黑暗重新包裹了他们。
桥络窝在角落,依靠树叶为自己遮风,一边聆听着四周的动静,一边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夜晚的时间总是难熬,冷意和痛意每时每刻都在提醒她要警惕,可过度的劳累也令她止不住地陷入昏沉。
阿络,阿络,阿络……
谁在叫她,很熟悉的声音,她听过,她应该记得。
桥络猛然坐起身来,身旁却空无一人。
黑暗让她深感不安,双目在四周逡巡,良久,定格在不远处,刚要起身,却发现身上盖着衣衫,下手一摸,细滑的料子让她有些熟悉,但很快就被抛之脑后。
夜间的风从山顶刮来,让她渐渐清醒,她伏在伏济桓的身侧,跟着他的方向向下望去。
“有情况?”桥络低声询问。
“也许……”伏济桓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桥络并未追问,返身拿起自己的长剑,又将短刀重新递到伏济桓的面前,“既然有疑虑,那我们就必须换个地方。”
“可你的伤……”
“走。”桥络轻掩咳意,低声催促道。
山间的风从耳边袭过,头顶的星月透漏出微弱的光芒,桥络一边分辨着路的方向,一边探听着周围的动静。
那些人来得很快,仿佛笃定他们就在这里,穷追不舍。
桥络不敢肯定对方是否真的要对自己赶尽杀绝,凛然的杀意骗不了人,但她却觉得自己不会终止于此。起码,她活着,对那些想要搅动局势的人来说,才更有用。可二哥、南七、桥至……乃至她身旁的这个,她都不能确定,是否也会安然无恙,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卷入其中。
光影黯淡之处,可以短暂隐藏‘逃命者’,却也暗藏其他的危机。
桥络的脚步略顿,下一瞬间拉着伏济桓越过黑暗,钻入了草丛中间,荆棘抚过他们的面庞,留下了他们的味道和痕迹。
深而黑的荆棘丛,伏二公子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狼狈过,可眼前的人紧紧地拉着他,让他短暂的忘却了自己的处境。
忽然,前面的人停下了脚步,伏济桓跟着一顿,险些踩住对方,才缓缓清醒过来,拨开荆棘丛,便看到了整座山的边缘。
耸立垂直的高峰,在拨开迷雾的这一刻,才发现自己的渺小。
由北由东的方向,伫立着同样的两座高峰,它们在黑夜的清洗下变得宁静且肃穆,仿佛它们一直便是如此,冷漠地伫立着。
他竟然会觉得一座山冷漠,伏济桓为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感到奇怪,他将目光重新放回在桥络的身上,才发现她已经卸掉了所有的力气。
身体比思绪更快做出反应,当伏济桓清醒过来的时候,双手已经扶在了桥络的背上,“伤口又在流血了吗?”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他都未察觉的忧虑,怀里的桥络摇了摇头,用手撑着自己坐在了地上。
“我只是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桥络摸着岩石的棱角,小心翼翼地伏在地面。
山间的风还在吹着,可他们已无躲避的地方,伏济桓缓缓走到桥络的身前,将自己的衣衫重新盖在她的身上,身体一侧,堪堪挡住了来风。
月光下的岩壁反射出的光亮足以令他们看清自己,也是这一点光亮带给了他们些许安宁。
伏济桓开始仔细打量眼前的人,螓首蛾眉,尽是温婉美貌之态,双眸睁开却又是另种姿态,难免令人心生好奇,生了好奇,便要再探……
哗啦啦……风吹动草叶的声响,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怪异。
伏济桓停下动作,朝着荆棘丛中望去,只见隐隐绰绰之中,仿佛有身影晃动,再一查看,竟是一野豕直冲而来。
伏济桓躲闪不及,被那野豕冲翻在地,再一回神,那野豕竟朝着桥络的方向而去,他来不及思考,只身扑了过来,将那野豕死死拉住。
一人一豕,在山岩边争斗,野豕发出的怪叫声惊动了周围的鸟雀,连着桥络也挣扎着睁开眼睛,刚一清醒,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甫要上前帮忙,那野豕却是受了大般惊吓,一个摆尾,带着伏济桓一同朝着山崖下冲去。
“伏二……”桥络低呼一声,跟着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