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些!发现情况不对立马下来。”卫禺垂眸看向掏出长鞭跃跃欲试的颜书。
她点头,“放心,我知道。”
底层塔高约两丈,颜书甩了甩手中的九节铁鞭,勾住坍陷口下的横梁,脚步一点借着长鞭的力道飞了上去!
她脚步轻盈落地,甩腕解开绕着的长鞭,颜书小心起身,脚步试探往里走去。
正要奇怪声音怎么没了,不远处又传来一声闷闷的‘咚’响。她神色紧绷,攥着长鞭:“谁在那?!”
“咚咚咚......”声响持续传来,越来越小......
“呼——”颜书立马吹亮火折子,举着火光往声响传来处走过去,霎间,她思绪一片空白,只能听得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曲颜书!有人吗?我上来看看?”槐邻在底下喊道。
颜书意识回笼,声音尖锐回道:“你们都别上来!”
她抖着嘴唇要吹灭火光,却慌的吹了两次才吹灭。颜书扔了长鞭,将外裳解了下来,环住四肢呈‘大’字形被捆绑的女子,声音也在发抖:“姑娘,你没事吧?”
女子浑身赤..裸.未着一缕,那身上碗口大的青紫和血痕新伤叠旧伤,体温冰冷的似乎有出气没有进气,颜书反复搓着她的手臂,想将热度过给她,却摸到一手的黏腻。
颜书抹了一手血的手也抖了起来,原来听到的咚声,是她被缚住双手双脚,只能用脑袋砸地发出的求救声响,她应该早点上来的,她应该一听到动静就立马上来的......
“......救......救我......”女子喉口滚出一口血,气若游丝。
“救你、就你,你放心、我一定救你。”颜书拽了拽女子四肢被绑着的铁链,双目赤红,将腰间的长剑抽了出来,用内力尽数斩断!
颜书将她抱到一侧的墙边靠着,将衣裳牢牢裹住她的身躯后,颜书才上前将烛台尽数点亮,她缓缓环顾四周,瞳孔巨震。
这二楼其实和一楼一般大小,可这里,八面墙边总共靠了八尊欢喜佛像,不是刍灵佛,而是实打实的佛像,此外除了中间摆着的一鼎香炉,再无其余摆置。
颜书神色震惊的看向八面的墙上都挂满的彩画,挂画露...骨,都是欢喜佛与女子爱..欲的行为,这八面墙壁分别有八处镣铐,其余七处都已空落,只有方才这位女子所在的地方,地上还有些血迹和杂乱难言的气味。
颜书匆匆看了眼,连忙跑向窟窿处,冲底下三人喊道,“你们有没有带着补气元的药!快!”
卫禺从袖口拿出一个绿瓷瓶,抛给了颜书。
颜书接过,又看向三人的衣着,素空一身僧袍,槐邻一身清减的劲装,颜书看披着氅衣里三层外三层的卫禺:“卫禺!将你的衣裳脱一件给我”
“曲颜书,你说什么呢,这如何行?”槐邻脸上一臊。
“快!”
见她外裳丢了,又急着要补气元的药,卫禺似乎明白了她在上面看到了什么,将披风和外裳一并脱了抛给她。
他道:“你先喂她吃补元丹,等休整好了我们再上去。”
颜书意外的看了眼卫禺,抱着衣裳跑向墙边靠着的女子。
“秋日地凉,我帮你穿上衣裳......”
“呃!呃......”女子看见颜书手上的衣裳,双目惶惧,爬着往一侧躲去,连颜书给她披在身上的衣裳也滑下,露出鞭痕错布的身子。
“你......你别怕,别紧张。”颜书蹲下小心的凑近,不料女子连忙摇头,双目赤红,连身上新结的疤被蹭出血也恍然不觉。
“别怕、我我就是想给你穿衣.....”颜书抖着手,看见女子指节发白的攥着她身上披着的衣裳,突然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我是要给你穿我的衣裳,你别害怕。”颜书立马起身,将斜领的长衫也脱了,只着一身中衣,见女子不再排斥,颜书小心翼翼上前,帮她将衣裳一一穿好,又给她喂了药丸。
看着女子脸色稍缓,颜书才去另一侧披上卫禺的衣裳,随手抽了挂画轴绳在腰间系了两圈,不至于衣裳松松垮垮。
“......姑娘...你是谁?”女子用了补元丹,恢复了些力气,声音嘶哑道。
颜书蹲在她身侧,柔声道,“我们一行人是瑾都来的辑定司官员,底下有辑定司的少司大人,他也是钦差,不怕这些本地的官员恶霸,就是锄奸惩恶,匡扶正义。”
“......锄奸惩恶”女子哽咽了一瞬,充满红血丝的眼睛像是了无生机,她叹道:“你救不了我的,你快走吧,不要被那群畜生发现你了。”
颜书试探的伸出手握住她,“我们就是来救你的!我知道,这隧洞底下有个尸潭,死了好几位女子......”
“咳咳....”女子嘴边溢出一股血丝,“那些可怜的女子我都见过,可你们,真的能抓住凶手......”
“能,我向你保证。”颜书望着她的眼睛,语气坚定。
“我、我信你,你叫他们上来,那香炉是机关......”她强撑着力气说话。
颜书看向最中间的香炉,上前摩挲片刻,抬手转向另一侧,忽的,一阵机括运转的声音传来,一处地板忽的下陷,一层层楼梯随着机括的运转叠下一楼。
“你们可以上来了!”颜书冲下面喊。
这楼梯结实,他们三位成年男子走上来也没见任何异响。
“!!”颜书身侧的女子突然挣脱颜书的手,不停瑟缩:“你骗我!”
“我没骗你...”颜书顺着她怖惧的目光看过去,是一身长衫僧袍的素空。
颜书连忙解释:“你别怕,他不是月华寺的僧人,他是好人!”
女子不停摇头,通红的眼眶挤出泪花,颜书蹲着凑近了些,“我们是来救你的,你相信我,等你回复些元气,我们这就带你下山......”
“姑娘,我们不过去,就在出口这里。”卫禺温声道。他率先在楼梯口处席地而坐,距离颜书和女子还有很大的空隙距离。
卫禺眸光敏锐,看出这女子不仅怕一身僧袍的素空,好像还很惧怕男子。
素空鞠了一躬,“姑娘请放心,小僧先去楼下等着。”说罢,他轻声走下楼。
见素空走了,女子总算神色微微松懈一些。
颜书伸手握住她,“你一定受委屈了,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们,我拼了命也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女子怔怔点头,泪流满面,她哑声努力压着颤腔道:
“......我叫岚娘,西楚县人士,八年前我打算跟着丈夫迁居外地,成亲两年,我们始终没有子嗣,正好我们路过了月华寺,听说了月华寺的送子观音殿很灵验。”
岚娘回握住颜书,指间也在打颤:“我没想到那是我噩梦的开始......我和丈夫来了这月华寺求佛送子,谁知道住在禅房的第二日,我突然糊涂了...我不清不楚的和许多人发生了那种关系......
我的丈夫回了禅房,见到了我和那些人在..他骂我、斥责我、当即休了我,再也没有回来过!”
颜书脸色微变,‘不清不楚的和许多人发生了关系’她突然想起夜里隔壁屋中说的媚药,岚娘是被下了迷香!
“... ...我昏迷着,根本不知道那夜的男人是谁。之后,我成了个孤苦无依的女子,月华寺的一个大师找到我,说我如果无依靠,可以带发修行,但是我不敢呆在这让我糊里糊涂丢了贞洁的地方,我要走的时候却被强留了下来......我看到了这山上还有其余女子。”
颜书问:“你是八年前就来了月华寺?”
“是......我见过这里被困的每一个女子。”岚娘自嘲:“都死了,偏偏我命大,苟活至今......”
“你别这么说,你是受害者,该死的是那些畜生!”
岚娘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却生生困在这地狱八年!
“我......我见到的第一个女子,她叫关九娘,她也是和我一样,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她晚上就被锁在对面那尊獠牙佛像下,和我一样,一声声凄厉的叫喊。”
寒意窜上四肢百骸,颜书怔怔的转身看向身后那尊佛像,那佛像的脚底延伸出镣铐锁链,这八位女子,一个个、对应着这八尊佛像...八处镣铐。
“我想跑,也想带着九娘一起逃跑,可是,根本不行,哪怕我们走到悬崖峭壁,走到深山密林,总会被抓到!”岚娘恨恨道。
“平时有人限制你们自由么?”颜书疑惑为什么苏萼娘会住在禅院的屋中,还能回木炉镇的家中。
“我们晚上必须回到这里,只要不去前院,我们可以去后山任何一个地方......”岚娘道,
“但昨日开始,他们将我锁住了,黑夜里他们几人对我......施暴,我隐约听到,他们说禅院来了好货,可以顶替我的位置。所以我......被锁了起来,如果没有你们,我挺不过今晚。”
“那、你认识苏萼娘么?”卫禺出声问。
听到苏萼娘二字,岚娘忽的神色一怔:“苏萼娘......她看着是最自由的饲佛女,只要愿意,能每日下山回木炉镇,可她...却是最让人心疼。”
“苏萼娘生的貌美,才上月华寺便被盯上,可她丈夫一早便知道月华寺的淫...盗之媒,还将苏萼娘骗上来了三次,收了那群畜生给的钱财。
最后..她就在这被、被开膛破肚,被剥了!我、看到佛像下有她遗漏下的断手,就给她放到了树里......”岚娘缩成一团,神色开始恍惚。
颜书拍了拍她的肩膀,揽住她:“别怕、别怕。”
卫禺不忍的移开眼,道:“她现在已经不能再问话了,我让槐邻将她送回县衙休息,让叶孟帮她把脉调养,之后再做打算。”
颜书赞同的点头,“好,剩下的我们自己来查。”颜书揽着岚娘的肩将她搂起来。
她指了指槐邻腰间挂着的嵌玉令牌,“你看,他是辑定司的人。我和这位少司大人装作夫妻潜入月华寺,不能送你下山,你放心跟他走。”
岚娘恍惚的神色又清醒一瞬,“你、你们,今夜那群恶鬼说的好货,是你吗?”她这才看向颜书,花一样的年纪,明媚娇俏。“你也快走,你有危险.....”
“我不走,”颜书握住她的双手,垂眸映下眸底出现的郁色,“我会给你,给那些枉死的女子报仇。”
她心底有了计较,但不想告诉卫禺几人。
方才岚娘说的时候,颜书就已经反应过来了,那些畜生说禅房来了个好货,今日入住禅房的只有她和隔壁的女子。
看隔壁女子的言语,应当是愿意做那种事,那剩下的就只有颜书自己了。她心里真是气急反笑,她的手都多久没见血了?明日她倒是要去会会那尘真大师是什么牛鬼蛇神。
槐邻领着岚娘下了台阶,颜书扭头不见卫禺,她环顾一圈,才在一处墙根的石像后瞧见他的一片袍脚。
“卫禺?”
颜书走了过去。
“你来瞧瞧,这刀用内力可抽得出来?”卫禺打量着石像背后的刀鞘机关。
颜书上前,内力灌注双手,真将长柄刀抽了出来!
“这是......血迹?”这长柄刀近乎有颜书一般高,不像寻常石像配备的未开刃的长柄刀。
此刀刀尖尖锐弯翘,刀身斜阔锋利,上面还挂着些干涸的腥气血迹。
卫禺抬手抹了抹那些干涸的血迹,“还记得叶孟为苏萼娘验尸时说的话么?苏萼娘的肉身虽然腐败看不出痕迹,人皮却浸了防腐的药水,能清晰的看出剥皮刀器的走向。”
颜书想了想,“叶孟说.....苏萼娘头部的人皮五官分布,所用的却是砍刀类器具,大刀阔斧,而脖颈以下是匕首类精巧的刀器,并且,剥下头皮的人,还是左撇子。”
“记性不错。”卫禺接过这微沉的长柄刀,“这应该就是剥下头颅皮囊的凶器。并且这尊佛像后面的画像上,佛像佩长柄刀,而与之交缠的女子上身为人,下身为蛇,应该就对应素空所说的,将身躯献给佛神。”
“佛神个狗屁!我看跟恶鬼窟没什么两样!”
卫禺一时语顿,看着她红润润的嘴唇又蹦出“狗屁”二字。
“这没线索了是吧?”颜书走到墙边拾起铁鞭。
“嗯?怎么了?”他不明所以。
颜书撸起袖子,长鞭勾向石像,咬牙切齿的拉倒一尊石像!轰然一声砸的地面震了三震。
卫禺愣住:“... ...”
“姑奶奶让你们拜!让你们拜!等姑奶奶出去了,把前殿也拆了!”话才说完,颜书又去绊倒第二尊。
“......倒是也可以不用使这牛劲。”卫禺幽幽道。
“本姑娘......乐意。”颜书呛了一口气。
说话间,第二尊石像又轰然倒塌——不过,这尊石像石质松散,石像摔地的瞬间四分五裂开!
“咳咳咳......这是什么?”颜书将踩了一个脚掌印的锦布举起,“刚才神像里夹着的。”
卫禺连忙上前,拍了拍石粒,指间蓦地攥得发白!“这是西幽文......”
“颜书,继续砸!”卫禺语气突然有些激动。
颜书哼哧起身,良久,八尊佛像接连绊倒,却只有两尊佛像中有锦布。
“.......哈,这到底是什么?”她瘫坐在一块石头上。
“这是大瑾的疆域图,不过用了加密的言语,得回去慢慢研究。”
他上前,朝颜书伸伸手掌,“拉你起来。”
“累,歇会儿。”颜书叹了口气,还是将手放在了卫禺掌心,由他连拖带拽的拉起。
卫禺哑然失笑,温润的眸子像是浸了碎光,向她望来,“颜书,你真的很聪明。”
颜书愣住,他声音沉沉的带着笑腔,让颜书想起今夜他还趴在她身上喘..来喘去的样子,颜书不自在的移开眼,也不歇了,跑下楼:
“你想说我歪打正着就说得了。别夸我,我本来就比你聪明。”
她身后的卫禺笑了笑,拿起两卷锦布,垂眼看了片刻,眼底一片煞寒,如果他没猜错,应该是西幽布防图。
西幽之患不过二十余年,如今又如海潮般卷土而来。
“诶!卫禺,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颜书指了指砸在一楼的鼎,“方才这动静这么大,我又在这上面砸了佛像,外面这么多武僧守着,怎么不见人来?”
卫禺散漫道:“这八角楼一进来的时候回声折返,这古塔是特意而建,里面再怎么吵闹,塔外都听不到。”
所以这些女子被困近十年,夜夜凄厉哭喊,也没人发现她们。
颜书叉腰:“所以你才任由我砸佛像是吧?”
他笑着应了一声,也下了台阶,“外面或许有武僧把守,我们得继续从隧洞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