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存挤出这些天唯一的一个笑容,问他,“你怎么来了。”
言列看着她鼻梁上横着的一根发丝,穿插过明亮的眼睛,她穿得很单薄,笑起来的样子,又让人觉得并不冷。
他提了提手上的袋子,“吃饭了吗?”
宋存:“......没有。”
电梯里空气密闭,她住在顶楼,时间有点长。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侧过身打了个喷嚏。
“降温了也不知道多穿点。”言列关切的语气,暖过她的头顶。他挪了挪袋子,腾出一只手。微微抬起又放下了,她站位的方式,并不想他牵她。
“可能是刚刚在外面待太久了。”她皱了皱鼻子,再侧了侧身。
“所以这就是你每天忙着的事,给别人剥板栗。”语气里没有埋怨,像是被不懂事的小朋友无奈到。
“....”
电梯门开了,她跨步出去。正好,不用回答了。
宋存开门后,踮了踮脚,又给他拆了一双新的酒店拖鞋,“就穿这个吧。”上次的已经扔了。
言列跟在她身后,把一路拎着的袋子放在岛台上。刚刚他在楼下朝她伸手时,她当做没看见,把手一直揣在兜里。
现在看清楚了,又买的饭团,和上次一模一样。
家里也和上次来的时候差不多,小茶几上的眼药水,饮水机旁的玻璃杯,还有沙发上的抱枕。仔细一看,也有不一样的,比如琴谱不见了,又比如琴房的门被关上了,从里面拉上了窗帘,站在客厅里,看不到一点。
宋存从从冰箱里拿了瓶水,走到他面前,
“天气凉了还喝冰水啊。”他看向那瓶冷藏过的水。
宋存想了想,放下瓶装水,转身去柜子里拿了个新杯子出来,玻璃杯是章女士买的,没什么花纹样式,质地很清透,倒上有颜色的,颜值会蹭蹭蹭上几个档次。
“那你等一下,我给你倒热水。”她掠过他,去厨房洗杯子。
言列:“......”
言列脱下西装,解开衬衫的袖口,也去了厨房。菜是他给的清单,让司机提前去买,就是这么琢磨着,万一遇上了呢?万一她还没吃饭呢?
实在不行,带回家也行。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问她。或者不问也行,只要她好好的。
袖子随意捋到小臂,露出好看的筋骨,他一样一样把蔬菜和肉拿出来。水槽的面积足够站两个人,不妨碍她洗杯子。
宋存的视线,从他的手背落到了那一堆鱼虾牛肉上。
“少做一点。”她说,“做多了浪费。”
“如果我不做的话,是不是也浪费了。”言列边拆塑料封袋边问她,虾还是活的,在水槽里缓慢扭动。
宋存:“.......”
她关掉水,将龙头方向转给他,扯张纸巾擦干玻璃杯外面的水渍。
言列目送着她出门。
她去饮水机接水,自动关停后握了握杯子,感觉温度适中才又走进厨房。
言列背对着她,在清理那些许久未用过的餐具。
水的温度在她掌心里蔓延,脚步顿在了门口。
如果真的有平行世界的话,那个世界的宋存应该会立刻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蹭着他宽阔的脊背,用甜蜜的语气问他要煮什么。
可是这个世界的宋存没办法,她被愧疚感折磨得窒息,享受着不该属于她的待遇。
他不该为她做这些的。
也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言列转头时,正对上她怅然的眼神。
“要喝水吗?”她故作惊讶地举了举杯子,往前跨了几步。
言列微微矮身,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
“谢谢。”他挑眉说。
他还沉浸在两个人暧昧的气氛中,宋存明白。
手里的杯子像有了自动加热的功能,握得越紧,热得越快。她看了眼他嘴唇含过的杯口,放在了琉璃台上。
言列在给食材分类。
“要帮忙吗?”她不想让他一个人做。
“你的手可以吗?”
“啊?”宋存茫然。
知道她没明白,他笑了笑,快速分辨她能做的,“你会不会去虾线?”
“去虾线?”她好像是看到别人去过,“没做过,但应该会。”
......
宋存没等他答复,把水槽里的那盒虾移到自己的面前,拇指和食指捏起一只,翻面看了看,“是先去头是吧。”
言列:“......”
那是吃虾的步骤。
“有没有剪刀,你去找一把。”言列决定给她示范一次。
“好,等着。”
她拿了剪刀回来,看他示范。
“剪刀你可以用吧。”他再确认。
宋存瞥了他一眼,“斧头也可以。”
......
简单冲洗一遍,剪刀破开背部,刀尖轻轻一挑,出来常常的一条虾线,挺干净的,整只虾再冲洗一遍,放在手心上,展示给她看。
宋存看了一眼虾,看了一眼他,克制着说了句,“知道了。”
言列转身时微微勾了勾唇,知道那是看弱智的眼神。
宋存开始认真地去虾线,第一次处理,有点笨拙,他时不时提醒她,拿远一点,不要戳到眼睛。
在处理到第六只时,他已经把其余的食材处理完了,开了火准备炒菜。
宋存看一眼盒子,还好只剩四只了啊,要是再多一点,估计等她处理完,他碗都洗了。
燃气灶和抽烟机一起打开,热络的气氛一下子涌了进来。似乎不想让她闲着,她一直在招呼她递这递那的,像是个帮厨。
.....她好像本来也是。
做完这一切,她又站在了入口处。
上次还以为他只会做个煎蛋面,原来直接可以开个饭店。下菜,颠勺,调整火候,在这间配备并不标准的厨房里,动作也很流畅。
真是什么都会啊,怪不得那么招人喜欢。
“胡椒在哪里?”言列隔着火问她。
“什么,胡椒?”宋存回过神来,“可能没有吧。”她平时最多用过醋,点外卖饺子时。
“有的。”言列说,“我上次还用过。”
宋存:“......那你应该知道,我没动过。”
言列:“.......”
最终他找到了胡椒。
牛肉里打了半个蛋清,用手抓匀的时候没藏住笑。不知道为什么,她说“那你应该知道”的时候突然很开心,好像他也在这里生活,和她一起。
三道菜一起上了桌,吃饭的时候还不到七点。不知道她爱吃什么,今天买的都是见她吃过的,应该不会踩雷。
屋子里恢复了沉默,远远不如在厨房热闹。太久没上桌吃饭了,她连拿筷子都有些不自在,隔几分钟又要调整一次。
言列看在眼里:“是不是手受伤了?”
宋存抬头:“?”
“上次就问你要不要多找一个医生看看,你又说不用,肯定是没听医生话,休息一下也好,别想太多了。”
宋存指节屈了屈,讪讪一笑。原来他以为她是因为手受伤了,那也挺好的,就这么以为吧。
“嗯,医生看过了,是需要休息一段时间的。”
言列给她盛汤:“在这儿休养,还是要去国外?”他还记得她说要走的事情,现在演奏会没有了,大概就要提前走了吧。
她会意一笑,“不走了。”
“不走了?”
“嗯。”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关于这句“不走了”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是暂时不走了还是永远不走了,对他们来说有区别吗?
只是想告诉他,在某些事情上缓一缓,不用太过着急了。
收拾完回来,言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她,“怎么没回去家里住。”
“这里也是我家啊,我很小就住这里了。”
言列,“可是回去的话,阿姨应该能给你做饭,不用天天吃....饭团。”这会在灯光下,又觉得她好像有一点憔悴。
“没有天天吃饭团,还有外卖。”
言列:“........”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吗。
“天天吃外卖是不是也不太好?”
宋存抬了下眼,回他,“那还有方便面、方便饭、方便米线。”
空气里传来一声轻笑,他无奈地摇摇头,结束了对她的说教。
这一声笑,落在宋存耳朵里,有一点扎,像是毛茸茸的刺,有一点痒,更有一点痛。不应该同他玩笑的。
“你要是吃腻了外卖,下次——”
“很难吃腻的,”已经意识到他要说什么,“现在什么都有,做的和家里也差不多。这些都能点到的。”
她知道这样说有一点伤人,就算是一个普通的食客,得了一顿免费的晚餐,都理应说一句谢谢,何况人家还是特地为她做的。
可是她不能,不是不能说谢谢,是不能再让他做这些。知道前面有个大窟窿,还引着人家跳,太恶心了。
她不能鼓励他,给伤害自己的人,献殷勤。
他决定在这里多待一会儿,直到她赶他走,“家里有没有电脑,我想传个东西。”
“卧室飘窗台上。”她将便利店的东西放进冰箱,“你自己拿。”
言列第二次进了她的卧室,一眼就看到了飘窗台上的银色笔记本,还在闪灯。被子没有叠,上面扔着条睡裙。
他很快移开视线,把笔记本拿出去,又轻轻关上了门。
“密码是什么?”他征询道。
“没有。”
“......”
她拣了本书来看,没有赶人的动作,也没有说话的欲望。空气里不连贯的键盘声和更不连贯的翻页声交错。
言列中途抬了几次眼,见她很认真,也只好假装认真。
她的脚背裸露在外,皮肤又白又薄,透出几根细小的血管,透润清亮。在他看来却是有点冷的。
宋存望着那个乍然起身的背影移动至门口。
鞋柜门被打开,他拿出一双秋冬的拖鞋放在她脚边。
她不喜欢他这样蹲着做这种事,有点不自在,用书本挡了挡他触过来的手,与脚踝隔断,“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他也不喜欢她这样见外,修长的指节握住她的脚踝,在越来越弱的阻力中为她穿好鞋。起身时把另一双不合适的拎走。
“言列。”她下意识叫住他。
“怎么啦?”言列安静地凝视她。
本来是想让他放下自己来的,说出口却是完全不搭调的意思,“如果我说......我是说如果,我想一直留在这里,你觉得好不好?”